云州碼頭的晨霧里漂浮著魚腥與桐油的氣息。

陸寒星將最后一袋漕糧甩上肩頭時，手腕突然不受控制地抽搐。這不是碼頭少年該有的反應——十七年扛包生涯早把筋骨磨成鐵打，可今日寅時起，右臂經脈就突突跳著古怪的悸動。

“當心！“

身后傳來老船工的驚呼，陸寒星側身閃避，一截斷裂的纜繩擦著耳際掠過，在青石板上抽出一道白痕。他望著那道痕跡怔住：斷口處并非磨損，倒像是被極薄的利刃削斷。

江風驟急。

霧氣中傳來金鐵相擊的脆響，比驚蟄的春雷更攝人心魄。陸寒星扔下糧袋奔向堤岸，卻見平日里停泊漕船的九曲灣上，二十丈寬的江面竟被劍氣劈成兩半。江水如遇無形屏障向兩側翻涌，露出布滿青苔的河床。

“快看！那是什么鬼東西！“

碼頭上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叫。陸寒星瞇起眼睛，望見水幕中央立著個黑袍人。那人手中長劍通體幽藍，劍脊上七顆星紋正隨著呼吸明滅。當劍鋒指向蒼穹時，云層裂開縫隙，一束天光恰好籠住劍尖。

“七星龍淵...“老船工的聲音在發抖，“是劍冢的人！“

話音未落，江心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七道水龍自斷流處沖天而起，每條龍首皆銜著寒光凜凜的劍影。黑袍人揮劍畫圓，水龍頓時化作漫天劍雨傾瀉而下。陸寒星突然捂住胸口——那些墜落的劍氣仿佛穿透皮肉，正在他經脈中瘋狂游走。

“讓開！“

厲喝聲破空而至。白衣女子踏著桅桿飄然而來，素手輕揚間，十二枚玉環結成八卦陣圖。劍雨撞上光幕，竟發出鐘磬般的清鳴。陸寒星注意到女子腰間懸著的青銅羅盤——天機閣的“璇璣儀“！

“二十年不見，天機閣還是愛管閑事。“黑袍人冷笑，劍鋒突然轉向碼頭，“不如看看這個？“

龍淵劍尖迸出赤芒，直取陸寒星眉心。少年想要閃躲，卻發現雙腳如陷泥沼。千鈞一發之際，體內亂竄的劍氣突然匯聚丹田，他本能地并指成劍向前刺去。

“叮！“

金玉相擊之音響徹云霄。陸寒星指尖迸發的青光竟與龍淵劍氣相持不下，江面被兩股氣勁激得炸起三丈高的浪墻。白衣女子臉色驟變，玉環陣猛地收縮，將黑袍人困在光牢之中。

“劍骨天成...“她望著少年喃喃自語，“沒想到真有人能繼承太子的...“

話音戛然而止。黑袍人突然化作黑霧消散，只留沙啞的笑聲在江面回蕩：“告訴玉衡老道，劍冢既出，天書必現！“

陸寒星跪倒在地，右臂衣袖盡碎，皮膚下青色經絡如活物般蠕動。他抬頭想詢問什么，卻見白衣女子神色復雜地望過來，羅盤上的指針正對著自己瘋狂旋轉。

白衣女子袖中飛出三枚青銅錢，在陸寒星周身布下九宮陣。少年經脈中亂竄的劍氣頓時安靜下來，皮膚上卻浮現出蛛網般的金紋。碼頭東側突然傳來馬蹄聲，十八騎玄甲衛踏破晨霧，為首者蟒袍上的斗牛紋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紀大人來得倒是時候。“白衣女子指尖扣住一枚玉環，“錦衣衛也要摻和江湖事？“

陸寒星瞳孔微縮。他認得那柄繡春刀——上月云州鹽商滅門案現場，正是這把刀釘著“通倭“的罪狀。此刻刀鞘上的夔龍紋正泛著血光，與江心未散的劍氣遙相呼應。

“冷閣主說笑了。“錦衣衛指揮僉事紀云翻身下馬，鐵靴踏碎青石板縫隙里新生的野蕨，“圣上有旨，江湖人士不得持械聚眾。“他突然轉向陸寒星，“這小兄弟方才使得可是天機閣的'流云劍指'？“

青銅錢突然發出尖嘯。陸寒星看到女子鬢角滲出細汗，她腰間羅盤的指針正在“天權“與“搖光“之間劇烈搖擺。這個細微的動作讓紀云眼中精芒暴漲，繡春刀出鞘三寸。

江風卷著血腥味撲面而來。

陸寒星感覺丹田處升起灼熱，那些蟄伏的劍氣竟順著金紋流向雙目。當他再度睜眼時，赫然看見紀云背后浮現出森森白骨——數十道冤魂正扒著錦衣衛的鎧甲往他七竅里鉆。最駭人的是個脖頸扭曲的婦人，她的右手已經探進紀云左耳。

“別看！“白衣女子揮袖遮住少年雙眼，玉環陣驟然收縮，“紀大人若要問話，不妨來天機閣...“

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紀云腰間突然射出七枚透骨釘，卻不是飛向白衣女子，而是直取陸寒星咽喉！電光石火間，少年體內金紋暴漲，竟在身前凝成半透明劍鞘。透骨釘撞上氣罩的瞬間，江畔柳樹紛紛攔腰折斷。

“果然是他！“紀云狂笑著劈碎九宮陣，“二十年前東宮...“

白衣女子突然化作七道殘影，碼頭霎時落下漫天星輝。陸寒星聽到玉環相擊的脆響，緊接著后頸一涼，整個人如墜冰窟。等他恢復意識時，已身在搖晃的馬車中，車簾外掠過成片血紅的楓林。

“他們稱你作'食尸鬼'“。女子正在給掌心傷口敷藥，“錦衣衛北鎮撫司圈養的死士，專食武者精血。“她掀開車簾一角，后方官道上隱約可見黑霧涌動，“你方才看到的婦人，應是上月被紀云虐殺的峨眉女俠。“

陸寒星按住狂跳的太陽穴：“為什么我能看見...“

“因為你是承劍人。“女子扯下染血的袖口，露出腕間猙獰的舊傷，“二十年前太子殿下悟出《太虛洞玄經》總綱時，也曾引發'通幽劍瞳'異象。“她突然扣住少年脈門，“現在告訴我，你昨夜可曾見過眉心有朱砂痣的人？“

記憶如潮水涌來。陸寒星想起那個醉倒在貨棧旁的青衫客，那人用玉壺接了他三滴血，說要釀一壺“紅塵酒“。當時月光照在對方額間，確實有粒殷紅如血的朱砂...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打斷了回憶。拉車的兩匹白馬突然人立而起，車廂在劇震中四分五裂。陸寒星滾落山道時，看見白衣女子正與三個黑袍人戰作一團——他們手中的劍與江上那人如出一轍，只是劍脊星紋少了三顆。

“劍冢四兇星已至其七。“女子將羅盤按進少年掌心，“記住，去金陵城南尋賣傘的盲婆婆...“她突然噴出一口黑血，天靈蓋上方三寸竟懸浮著半截斷劍。

陸寒星還想說什么，卻被女子用最后的氣力推下山崖。墜落途中，他看見崖邊松樹上刻著帶血的卦象——“地火明夷“，這是今晨他幫老船工撿起的卦簽上顯示的兇卦。

江水吞沒少年的瞬間，懷中羅盤突然射出金光。無數古奧文字涌入腦海，最清晰的是一式劍訣：太虛起手式·履霜冰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