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新亮的身影消失了,兩道熟悉而蒼老的影子正慢慢朝她走來。
云消霧散,人影的面容越來越清晰,陳念熙渾身都戒備起來。
她放眼四周,發覺這條路從坑坑洼洼的鄉道變成了一條新修的柏油路。
這是她回村的那條路,村里有人發了財捐款修的。
昏暗的夜色下,有人打著手電筒焦急地呼喚:“小熙?!你上哪去了。”
她看了一眼自己,發覺自己的身形縮水,變成了小孩的模樣。
奶奶焦急的嗓音里冒著火氣,她小時候,奶奶脾氣非常火爆,三天一小打五天一頓揍。
成年后陳念熙幽怨地提起這個事情時,奶奶卻滿臉驚訝:“有這事兒嗎?我怎么舍得打我們小熙呢。你一定是記錯了。”
奶奶不承認,她也不點破。
陳念熙并不是怨奶奶小時候對她管教嚴厲,只是提起舊事想打趣一下,老人家年紀越大越慈祥,看不出曾經一點就爆的脾氣。
她小時候是個無比活潑跳脫的性格,經常在放學后被路邊的野花野草,小動物,甚至陌生人吸引,有好幾次她都差點被陌生人抱走,或者在山里過夜,膽子大得不行。
奶奶發現的時候氣得和人撕打在一處,事后又用竹條抽她,叫她放學后不要逗留,可小時候的陳念熙仿佛有多動癥,完全不帶聽的。
陳念熙知道這是幻境,但她還是忍不住在奶奶越來越焦急的時候,出聲應了。
她手臂上的菌絲還在。
老人打著不太明亮的手電筒,沒好氣地罵她:“你這臭丫頭,半天不應聲,是想急死我啊。這回又是在山里玩了什么,摘了什么?
叫你不要進山,咱家還沒到那份上,真交不起學費我老婆子就是去撿垃圾去要飯也要供你上學。”
陳念熙穿著一身灰撲撲的小學校服,褲子一腳還破了好幾個洞,她對上爺爺愛莫能助的目光,果然下一秒被揪住耳朵罵。
“皮猴子,這衣服一千套都經不起你這么造,又去滑滑冰,好好的一條褲子磨成啥樣了!回去脫掉,我給你補好,明天還得上學呢。”
陳念熙感受到那熟悉的力道,鼻頭一酸,想撲進奶奶帶著柴火味的懷抱,可這是幻境。
兩大一小三個身影朝著路盡頭走去,陳念熙一路上都在想,這幻境塑造的太真實了,仿佛有人窺探了她的記憶。
從假的蔣新亮到爺爺奶奶的出現,一切都說明布置這個幻境的人,擁有不容忽視的能力。
那是一個異能者?
還是怪物?
陳念熙心里其實沒有怪物明確的劃分,在她看來,自己某些時候和怪物沒有太大區別,龍家村的怪物村民只知道收割,執念是豐收的糧食,而她呢?
她看著身側慢吞吞走著的兩位老人,或許在暴雨落下的那一天,她發覺自己被寄生后,就已經死了,活下來的其實是留著她執念的怪物。
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讓她一路上沒怎么注意熟悉的風景里面出現了不熟悉的記憶。
“啊!”
村里沒有路燈,只有路邊的房子還亮著太陽能燈,借著那點微茫的光,他們可以一路回家,可現在路邊躺著一個奄奄一息的人,好像是村里的五保戶?
對方沒有兒女,在她上小學二年級那一年在家里病死了,尸體發現的時候都臭了,還是村支書找人抬去火化的。
現在這是……
老頭的三輪車翻進了水溝,他卡在駕駛座的腿呈現不正常弧度,像是骨折了。
陳念熙告訴自己這是幻境。
可她又忍不住去瞧,爺爺奶奶注意到她的不尋常,奶奶問她:“停在這兒做什么,都七點了,熱在鍋里的飯菜,再不回去吃都涼了。”
陳念熙指著溝里的老頭,“劉爺爺摔倒了。”
爺爺奶奶好像沒有看見一樣催促著她離開,奶奶碎碎念,說她是撞邪了,劉爺爺這個點早就回家了,除了他們要到處找這個皮猴子,誰還會逗留在路上。
農村的夜晚偶有從地里干活回來的人背著鋤頭路過,兩側都是綠茵茵的水田,倒在溝里老頭仿佛是一團透明的空氣,被所有人忽視。
陳念熙不免覺得詭異,就算是幻境,出現這樣違和的事情,幻境的主人不覺得邏輯方面有點問題嗎?
這不是明晃晃的拿著喇叭昭告天下“這里有問題”嗎?
陳念熙猜測幻境應該是想等她回家后漸漸麻痹在熟悉的記憶里之后,再冷不丁給她一刀,不過這方法現在就漏了破綻……
要殺掉他們嗎?
這樣想著她猶豫了一下,對制造幻境的人心里很是厭煩。
讓她親手殺死爺爺奶奶,即使是知道是假的,也讓人很不爽。
劉老頭像是發覺她能看見他,立馬哎哎叫著,聲音痛苦,眼神殷切,叫她的名字:“熙丫頭,幫我叫人啊,把我抬去你張叔那里,我的腿好像斷了。”
“熙丫頭,你是咱們村最善良的小姑娘,你幫爺爺叫人,我給你買糖吃!”
“幫幫我……”
一邊是爺爺奶奶的催促,一邊則是劉老頭的求助。
不同的聲音仿佛打翻了的顏料,融化成了讓人頭暈目眩的色彩。
陳念熙腦袋里嗡嗡的,不知道什么時候,路過的農人全都停止了腳步,齊刷刷地把腦袋扭向她這邊,每個人都在等著她的決定。
暮色下,大家一致地張開:“幫幫我。”
四面八方不同的聲音重疊起來,鬼哭狼嚎,給她的精神造成極大的沖擊,腦袋里的刺痛越來越嚴重,她咬破了舌尖才勉強清醒一點。
原來是在這等著她呢,救這老頭?
她偏不!
陳念熙抬手揚起一把菌絲,將劉老頭從溝里抓出來。
在他驚喜感激的眼神里,她唇角勾起一個笑,手掐住了劉老頭的脖子,雙手一折,劉老頭的脖子就跟他的腿一樣不正常地歪了下去。
圍觀的人群在田埂上發出尖銳的哀嚎:“不!!!”
“為什么不救他!”
陳念熙笑瞇瞇地說:“我本來想幫你的,但你一直道德綁架我,我只是一個小學生,被嚇壞了,救不了你啦。”
“你該死。”有人怨毒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