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這一日的雨，下得纏纏綿綿，頗有幾分江南煙雨的意思。

提起江南煙雨，卻是最讓沈韶寧厭煩。

鳳藻宮內，燃燒了整整一日的爐火已將整個殿宇烘得暖洋洋。

沈韶寧甫一踏進殿門，唇角的笑容轟然垮塌。

便連她身上的鳳冠霞帔都透出幾分破敗。

她一貫挺直的脊背，此刻已然彎下，女人卸下了白日里堆砌起來的端莊國母形象，此刻的她，只是一介區區婦人。

她徑直走到正殿之中的鳳位上，神色懨懨地盯著外頭淅淅瀝瀝的雨水。

青檀審時度勢地走上前，替她摘掉指套，隨后轉身朝階下的宮女使了個眼色，幾人紛紛上前，將早已經浸潤合宜的玫瑰花水呈上來。

今日在承恩殿演了一天的戲卻什么都目的都沒達成，眼下的沈韶寧安靜得令人心生寒意。

青檀默默繞到她身后，貼心地為她揉捏起肩膀來。

沈韶寧閉上眼，將雙手全部浸泡在玫瑰花水中。

她仰頭露出饜足的神情，身體也慢慢靠在軟枕之上。

眼看著沈韶寧頗有幾分放松了，站在她背后的青檀才輕聲唾罵了句。

“真不知道這孟綰走得什么狗屎運，竟然有長公主來替她撐腰！”

聽到她這么說，沈韶寧緊閉的眼驟然睜開，彼時一個宮女因為緊張而讓漆盤中的瓷器應聲落地。

“砰”一聲在正殿之中響起碎裂之聲。

沈韶寧抬眸，直直朝那人看去。

宮女當即嚇得雙膝一軟，跪了下去，連連朝她哭求著“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此刻的她，正巧撞到槍口上。

沈韶寧眸光微動，語氣輕緩地說了句:“來人，賜死！”

簡單四個字便處置了一條人命，這更令殿中侍奉的幾人膽戰心驚。

青檀手上的力道不由加重，沈韶寧再次貪戀般仰躺回去。

“蕭揾雪算什么東西？除了她帶回來的那些刁民，她如今，哪里還有靠山！”

青檀聞言心里一驚，卻還是立刻看向了周邊此后的宮女，眼神中透出濃濃的警告意味。

幾人趕忙放下手中活計，告退了出去。

整個殿宇中，便只剩下她們主仆二人。

中宮的鳳藻宮地氣最暖，但是沈韶寧怕冷，還是燃了隆隆的爐子。

此刻花火四濺，發出“蓽撥”的聲響。

“即便長公主手中并無權勢，可她畢竟還有和陛下一同長大的情分在，娘娘，還是要小心的。”

青檀一邊說著，手上的力道絲毫不減。

沈韶寧聞言哂笑了一聲，撿起水盆中一片玫瑰花瓣，拿到眼前仔細看了看，而后又隨意扔在腳下。

“她不過是仗著庾昭儀對陛下的養護之恩罷了，陛下如今如此待她，不過是想著她一個嫁了兩任夫婿，甚是可憐，對她憐憫多余庇護，她才仗著這點在本宮面前耀武揚威。”

說著，似又想起什么一般，眼神忽然狠厲幾分。

“陛下唯一的血脈乃本宮所出，她還妄想高過本宮不成！”

青檀聞言不由心中一凜:“娘娘，當初，長公主可是險些看出您……”

說著說著，青檀忽然感受到來自前方的警告，果然一低頭，那人正惡狠狠地望著自己，連忙住嘴。

“呵！她的確有幾分眼力，可本宮也不是吃素的，她若要和本宮作對，本宮有的是法子對付她。”

青檀聞言表情瞬間平復了幾分，可眼下，要緊的不是這個。

“倒是孟綰，她如今，仿佛很得陛下看重！”

今夜青檀說了許多話，唯有這一句，最得沈韶寧看重。

她軟綿綿地靠坐在軟墊上，盆中的玫瑰花水已經變涼，此刻正透出令人討厭的寒涼。

沈韶寧抬起手，青檀忙不迭上前，將盆撤走。

“這個賤人，竟還有如此本事，當初真是小瞧她了。”

青檀把盆交給外間候著的宮女手中，轉身把門合上。

“她和陛下走得近對咱們來說可沒什么好事，娘娘莫要忘了，她如今的身子，只要有經驗的太醫一探便知，況且陛下又對她另眼相看，奴才怕長此以往下去，小皇子的身世秘密，終究會被人發現。”

青檀的擔心不無道理，蕭映眼下已經開始懷疑孟綰的身份，遲早會有查到真相的那一天。

而這一天的到來，勢必會給永平侯一家帶來前所未有的災殃。

“她兒子的命在本宮手里，她不敢，只是，防不住，陛下會查。”

說著，沈韶寧忽然面色一涼。

“你明日便讓人去盯著刑訊司，一旦陛下身邊有任何人靠近，速速前來告知本宮！”

青檀應下。

“娘娘，奴婢還有一事有些憂心。”

沈韶寧抬眸看她，青檀打了個冷顫，不敢看那人，低垂著眉眼，怯怯道:“那銀針，究竟是何人做的？”

聞言，沈韶寧也陷入沉思。

恰逢此時，外間的門扉處忽然傳來叩門聲。

沈韶寧為之一驚，面色倏然便變了，沖著外間冷斥道。

“狗奴才，嚇著本宮了，發生了何事？”

“娘娘恕罪，啟稟娘娘，尚服局的程掌衣在外求見。”

說話之人是瑾容，殿中主仆二人聞言相視一眼后，青檀桀桀走下臺階。

打開殿門一看，程菱果然候在殿外，看她的裙擺還染著水漬。

后者一見到青檀就露出諂媚地笑容，青檀正欲揶揄她幾句，便聽得身后傳來沈韶寧的聲音。

“程掌衣來了，快快通傳！”

程菱聞言心下一喜，連忙提著裙擺上前兩步，青檀勾唇笑了下，隨后側出身子，引那人進去。

甫一走進殿內，便見沈韶寧正襟危坐在鳳位之上，粉雕玉琢的臉上堆滿了笑容。

青檀剛一看到，以為已經看錯了，再看第二眼時，才注意到那人眼中滿滿的審度。

程菱快步走到階下，對著上首之人連忙跪拜，得到對方的示意后才敢起身。

她的臉上同樣寫滿了欣喜。

只是，喜與喜不盡相同。

“青檀，給程典衣賜座！”

此話一出，程菱臉上的笑容都僵硬了幾分，連忙對著她又是一陣虔誠的跪拜。

主仆二人對視一笑，沈韶寧命青檀給程菱賜茶。

上茶的間隙，青檀手頭一抖，滾燙的茶水悉數澆了程菱一身，燙得她趕忙擼起袖子。

一道青紫痕跡就此展露在二人眼前。

青檀抬眸，眼神篤定地看向沈韶寧。

偏偏程菱卻還一個勁兒地對沈韶寧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