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這印泥果真能擦掉！”

安靜的殿宇內(nèi)，淳安郡主的聲音顯得格外清脆。

蕭映將懷中的女孩又攏了攏，把她染了印泥的手指搓了搓，聲音冷冽道:“淳兒乖。”

“做戲就要做足，手段如此卑劣，簡直不上臺面！”

說著，將冊子往地上一扔，眼神漠然地瞪了眼地上伏跪著的孟綰。

蕭揾雪聞言勾唇一笑:“這只是其中一個漏洞。”

緊接著，她看向另一人:“輪到你了。”

那小內(nèi)監(jiān)聞言跪了下去，遂不急不慢開口。

“啟稟陛下，公主，奴才乃后宮負責灑掃的內(nèi)監(jiān)，昨兒個夜里，奴才親眼見到從西四所的東面院溜出來一道黑影。”

此言一出，一旁跪著的三個典級女官面面相覷。

苗尚宮恨鐵不成鋼地斜乜了幾人一眼。

沈韶寧聞言面色也不大好，看著那小內(nèi)監(jiān)吩咐了句:“你可瞧清楚了？是一道黑影？萬一是進出的女官呢？你可有什么證據(jù)證明你不是看錯了眼。”

小內(nèi)監(jiān)聞言忽然伸手探向袖口，面上卻仍波瀾不驚。

“啟稟娘娘，奴才因著手上有幾分討巧的活計，所以才換來值夜的差事。”他手心攤開，竟是一副彈夾，說是彈夾也不盡然，因為沒有彈弓，只有頗滑溜些的鵝卵石和彈帶。

“奴才彈帶射人頗有準度，昨夜奴才雖然值夜昏了頭，但是看到那黑影也切切實實嚇慌了神，但奴才還是掏出彈帶朝那人打去，奴才的確聽到了那人的悶哼聲。若昨夜是孟大人賊喊捉賊，那么奴才丟失的兩顆石子作何解釋。”

說完又雙手將東西呈在眼前。

姚衷瞧了眼蕭映的眼色，問了句:“你如何確定，你打傷的，就是那個黑衣人？”

那奴才又從衣袖中掏出一截黑布呈上:“這是那個黑影逃走時留下的衣服碎片。”

“另外，奴才還有旁的證據(jù)。”

蕭映微微蹙眉:“說。”

“奴才自幼家貧，對于這些尖利的東西都格外謹慎，刺傷淑妃娘娘的銀針與尚服局的銀針雖然大相徑庭，卻是各有不同，尚服局的銀針著重用于刺繡，追求針身圓潤飽滿，但那枚銀針卻在針身處有幾處凹槽，乃是特意為了存毒所用。”

此言一出，便連孟綰都有幾分拜服這個小內(nèi)監(jiān)。

姚衷連忙端著針給蕭映辨認了一番，隨后又端著銀針給在場嬪妃一一過目。

小內(nèi)監(jiān)這一番說辭算是為孟綰洗去大半嫌疑。

就在眾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銀針上之時，站在一旁一語不發(fā)的蕭揾雪忽然又道。

“況且蜃毒原材料珍貴，需要極其珍稀的冰蟾為藥引，而太醫(yī)局又有洛都和藥鋪行當?shù)倪M貨存檔，稍微一查驗，便能查到哪家的冰蟾近期售出，再順藤摸瓜一查下去不就能查到線索了？”

說著，又徑自走到孟綰跟前。

“孟典衣總不能愚蠢到，連毒藥源頭都要向太醫(yī)院索要罷，若不是，她區(qū)區(qū)從六品女官，如何能進出宮闈，買賣毒藥。”

沈韶寧算是聽出來了，蕭揾雪今日進宮的目的，便是來解救孟綰的。

只是，她和孟綰素昧平生，為何要費那么大的勁，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又不能給她任何回報之人？

究其根源，她不過是在幫皇帝罷了。

所以，歸根結(jié)底，孟綰的靠山，還是蕭映。

思及此，她心底對孟綰的憎惡更深些許。

真相雖然依舊撲朔迷離，可事態(tài)已然再明顯不過，有人謀害皇嗣，卻想借刀殺人，而孟綰不過是一個心甘情愿的認罪羊。

榻上的淑妃一聽那么多人要加害自己，不由哭得更加慘烈。

奈何此刻響起的哭聲，怎么聽怎么心煩。

蕭揾雪目光環(huán)視過殿內(nèi)眾人，最后定格在那個單薄的淺碧身影之上，隨后，走到她身前。

“起來，你沒有罪，為何要那么跪著，需知道，一個人的脊梁，便是如此被壓彎的。”

說完，一只紅潤的手掌便出現(xiàn)在她眼前。

孟綰有一瞬的遲疑，卻始終不敢染指那熾熱的掌心，只是朝著她微垂著腦袋，默默道:“多謝公主殿下。”

入眼是一雙溫潤澄澈的雙眸，而后，便是干干凈凈公子樣的女子。

孟綰以為自己看錯了，可當她再次睜眼看，卻發(fā)現(xiàn)，對方的確是一身公子的裝束，唯有發(fā)間的一根青綢，一只金雀步搖，透出幾分女兒家的形態(tài)來。

蕭揾雪沖著她溫和一笑，繼而扭頭看向蕭映。

“皇弟，眼下，你可有定論了？”

蕭映沒有第一時間回復，相反，他的視線越過眾人，落在了殿外逐漸深沉的夜色中。

此事從晨起便折騰到如今，已經(jīng)荒廢了多少時光。

末了，他垂下眼簾，疲乏地揉了揉眉心。

就在他要宣判之時，一旁忽然傳來嬌滴滴的抽噎:“陛下，臣妾只求陛下嚴懲害死你我皇兒之人。”

蕭映沒有抬眼，反而緊閉雙眸，始終沒看淑妃一眼。

淑妃今日幾次出言打斷他的思緒，甚至出言頂撞，他都決定就此姑息了，到如今，事態(tài)如此明顯，她竟還想染指他的旨意。

是真當他仁君的外表下，包裹著一顆怎樣愚昧遲鈍的腦子？

在眾人灼熱的注視之下，蕭映緩緩掀開眼簾，看起來似乎異常疲累，可當眾人看到他那攫然煥發(fā)犀利光彩的目光時，才猛然回神。

她們面對的，是堂堂帝王。

“尚服局孟綰，混淆視聽，擾亂朕心，降為八品女史，從今日起收監(jiān)刑訊司，此案未查清楚之前，不得出！”

“承恩殿宮奴，鄭媽媽，瞳兒，捕風捉影，以訛傳訛，罰沒半年月例！”

“尚府局尚宮苗素諳，治下不嚴，口頭警告！”

“余下的，皇后看著處置。”

說著，竟是一臉不耐地起身拂袖而去，獨留一室女眷徒留原地。

蕭映的弦外之音很明顯，此事錯在皇后，錯在尚府局，皆因沈韶寧御下不嚴所致。

是以，當皇帝剛踏出承恩殿的殿門，蕭揾雪便牽著淳安的手也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今日她摻和的已經(jīng)足夠多了，早已經(jīng)和她當初絕不染指后宮事宜的本意背道而馳。

是以，眼下，如何治理后宮，是皇后一人的職責，她無需旁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