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綰聞言心頭一哂，他是生怕旁人不知曉她二人從前的過往，所以才當著悠悠眾人，如此發問嗎？

“將軍識得此人？”

一旁有人發問，即便低垂著眉眼，孟綰還是在剛剛把眾人一一過目了一遍。

其中不乏官居二品者，有一位看起來氣度非凡，仿佛還是晏惟的上司。

當即不假思索道:“微臣久居深宮，與大將軍素不相識。”

她的話答的天衣無縫，卻聽得晏惟心口一陣陣疼。

他當初在京城尋了她整整兩年，后來在旁人口中知曉，她也許去了邊疆，才義無反顧投了征西軍，這一年來，仗打到哪里，他便拿著她的畫像找到哪里。

如今好不容易重逢，她竟用素不相識來概括他們的過往。

孟綰深知這么說會激怒晏惟，可事出緊急，她別無他法。

難怪今夜宮里會絲竹之聲，原是為替打了勝仗的征西軍辦慶功宴。

今日她被鳳藻宮的事沖昏了頭腦，忽略了此事，才會在宮道上遇見他。

“將軍，陛下還在武英殿等著我等匯報軍情，怕是不能耽擱……”

副將適時出聲，打斷了正在神游的晏惟，他回眸，一個眼刀朝對方飛過去，后者立刻噤聲退下。

“姜大人，子由眼下還有些瑣事要處理，還請大人先行一步，替我向陛下告個罪。”

他轉身朝旁邊身著絳紫官服的大臣作揖，后者立刻會意，帶著眾人就要離開，卻在途經孟綰之時，下意識多看了兩眼。

旁人一走，孟綰只覺得四周靜寂了下來，便連夜風都透出幾分焦灼。

她立在原地，將身子隱在夜色中。

“我竟不知，你有如此能耐，還能躲到宮里來？”

耳邊傳來對方輕蔑的嘲諷，下一刻，一坨冰冷的金子出現在眼前:“看來你如今算是活得風生水起了。”

“將軍謬贊，微臣……”

“你可知我在邊關日子過得有多苦，有幾次，都不能從戰場上下來。”

孟綰聞言陡然抬眸，卻不期然撞進了他熾烈的眸光中。

“孟綰，好久不見。”

在說這話的同時，晏惟抬手，用力地朝著她心口的位置戳去，卻在感覺到衣衫潮濕的時候，變了臉色。

孟綰反應過來之時，他已經感覺到了異常。

“什么東西？”

她連忙雙手抱胸，一張臉窘迫不已。

“沒什么，晏將軍，這里可是皇城，你不可對我如此放肆。”

晏惟哪里還顧得上這許多，伸手便去掰她的肩膀，勢必要弄個明白，孟綰卻死活不肯讓他知曉，兩相對峙之下，孟綰出口咬了那人。

晏惟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卻無論如何也不肯松手，孟綰眼淚無聲落下。

男女力量懸殊，孟綰深知和他無法較量，哭著朝他咆哮:“晏惟，你放過我吧！”

肩上的力量有所消散，孟綰沒留神，再次摔向了地面。

眼前這一幕簡直糟透了，孟綰趁他不注意，連忙跑向了暮色中。

自她走后，他一雙眼再次陷入黯淡。

身旁有宮人經過，注意到了愣在原地的晏惟，上前詢問了一番。

“大人可是迷了路？”

晏惟擺擺手，對方會意，隨后注意到那人腳下狼藉。

“大人，您的東西。”

小內監禮貌地向他呈上散落的物品，晏惟瞥了一眼，發覺那都是孟綰落下的，正欲開口解釋，卻在漆盤的角落，看到了一截血淋淋的——骨肉。

晏惟登時頭皮發麻，遲疑著接下了漆盤，當他意識到那截血肉模糊的東西是何物時，整個人更是陷入止不住的戰栗之中，仿佛有一道無形的電流穿過全身。

當天夜里，孟綰便起了高熱。

睡夢中迷迷糊糊的時候，她仿佛回到了四方畫舫，回到了阿娘身邊。

阿娘善彈月琴，也奏得一曲好琵琶，因此，才引得永平侯駐足。

技多必貌無顏，可是阿娘卻兩者皆占頭籌，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才讓沈徽在國喪期間鬧出畫舫狎妓的丑聞。

夢中阿娘抱著琵琶在船頭彈得酣暢淋漓，她在船尾，聽得如癡如醉。

末了，她便見阿娘怒氣沖沖地朝她走來，二話沒說便是一巴掌，她不解，欲發問。

卻見阿娘手叉腰，罵她沒有好好聽話，壞了規矩。

孟綰還嘴，又被打了一巴掌。

“那我同你說的，不要輕易相信男人，不要輕易對男人動情，你辦到了嗎？”

最后這一問，讓孟綰自夢中驚醒。

她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一個勁兒地往口中灌涼水。

那個夢太過真實，阿娘的嬉笑怒罵猶在眼前。

醒來時已東方露白，孟綰洗漱收整了一番，朝著尚服局走去。

她已經耽誤了半個月的進程，邁進尚服局時，眾人看她的眼神多少帶著敵意。

孟綰只當沒看見。

就在她剛剛坐下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有一個著絳青色太監服的小內監尋了過來。

“孟大人，陛下有請。”

孟綰心頭一凜，莫非是蕭映察覺到了什么蛛絲馬跡。

孟綰沖曹司衣投去求助的眼神，小內監卻表示，是公事。

孟綰不由松了一口氣，起身跟著那人出了尚服局。

一路上，孟綰眼觀鼻鼻觀心，走得像塊木頭。

快到宣室殿的時候，孟綰叫住了小內監，側面打聽陛下召她前去的原因？

奈何御前伺候的人口風最為嚴謹，只“大人進去便知道了”一句話打發了她。

孟綰戰戰兢兢候在殿外，等候內監通傳。

當她邁步進入的一瞬，立刻注意到了候在殿內的晏惟，以及那道明黃身影。

這是什么鴻門宴？

孟綰硬著頭皮朝二人行禮，隨后恭敬地垂頭站在最邊緣。

“子由，這便是我昨夜向你提及的，替朕和皇后解決了后宮害蟲的女官。”

晏惟聞言朝孟綰投去一個贊許的眼神。

“陛下后宮果然人才濟濟。”

后宮？

孟綰聽出了晏惟話中的諷刺，依舊裝作充耳未聞。

“孟典衣，此番召你前來，是驃騎將軍有事相求。”

蕭映面向晏惟露出欣慰笑容，朝著孟綰解釋。

在聽到是晏惟的拜托后，孟綰立刻戒備萬全，朝他投去一個不怎么和善的目光。

晏惟亦不甘示弱，回敬一個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