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有點慌張?”周全站在鐘無方的身邊,問道。
“百姓太熱情了,沒有體驗過,一時之間不太習慣。”鐘無方訕笑兩聲,說道。
“哦?你可是溫平縣的四境天師,大旱前待遇應該比這好多了吧?”周全疑惑道。
鐘無方擺擺手,看似隨意的說道:“沒有的事,我只是個野路子天師,沒有造冊,哪里敢出來招搖過市。”
“造冊?度牒?天師資格證?”周全了然的點點頭。
鐘無方笑了,“天師資格證?周老大你嘴里的詞總是很新奇,不過卻很合適,就是天師資格證。”
“我是讀書人嘛,求雨什么時候開始?”周全解下腰間的酒葫蘆喝了一口,遞了過去,“喝一口?”
鐘無方抬手拒絕,說道:“太陽下山的瞬間,是今天求雨的最佳時機。”
看鐘無方不喝,周全可惜的撇撇嘴,問道:“今天?每天時機都不一樣嗎?”
鐘無方沒說話,點點頭。
“那趕得上。”周全說完,也不說話了。
兩人面前,簡陋高臺上,正有幾個工匠在不斷的敲敲打打,做著最后的加固。
“先去休息吧,晚上有的忙了。”鐘無方轉身欲走。
胳膊又被周全拉住了,周全看著他,眉頭蹙起,問道:“你在擔心什么?”
“周老大你這說的什么話,我哪里擔心了。”鐘無方笑道。
周全的眼睛卻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盯著鐘無方的眼睛,良久,手松開,說道:“我住在不遠處的蒙山之上。”
“前些日子有幾百個難民逃到我那里,我拿出我所有的糧食給了他們。”
“你猜猜他們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鐘無方適時問道。
“那些難民有幾百個,我剩下的糧食不多,所以我只能把糧食均勻分好,分給每一個人。他們對我感恩戴德的,又是下跪又是磕頭的,難民里有不少老人,很是折了一波我的壽嘞。”周全笑了一聲,眼前仿佛浮現了當時的場景。
“后來呢?”
“我本來想留他們在我的書院里歇息,但是他們拒絕了,他們說蒙山這里也會很快被大旱影響到,還是要往遠處跑。”
“我沒有強留他們,他們走了之后,我就回書院繼續讀書了。”
“直到晚上,晚上我聽見書院外有動靜,出去看了一眼,只看見滿山遍野的尸體。”
“他們看起來像是活活餓死的,但是他們都留著我給他們的糧食,幾百份糧食,整整齊齊,擺放在書院門口。”
“幾百具尸體,雜亂的倒在書院門口。”
“所以我下山了。”
鐘無方眼神迷茫,看向遠處的蒙山,“下山又能怎么樣呢?他們的死是定數。”
周全撇了鐘無方一眼,“這個世界的人似乎十分迷信定數,盲目相信天道,即使這位鐘無方對自己家鄉的三年大旱心有不滿,即使他答應了跟自己出來求雨,但是似乎情緒總是悲觀的。”
“這么說,你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周全問道。
“他們本來就出不去,溫平縣縣界早就被嚴格把控住了。”鐘無方長嘆一聲。
“不對啊,你們朝廷不是說只有天師武者不讓隨意進出嗎?那些人可都是普通人。”周全疑惑。
鐘無方看了周全一眼,小聲嘀咕了一聲:“天真。”
“嗯?”
“朝廷是這么規定的,可那些人已經圍在縣界了,在不違反朝廷規定的情況下,誰能出,誰不能出,可就隨他們做了,縣里面那些沒有修為的富商確實可以隨意進出。”
鐘無方說到這里,周全就明白了,“屁的定數,都是妖魔作亂。”
周全憤憤罵了一句,轉身離開了。
鐘無方看著周全的身影,搖搖頭,眼底的慌亂完全消散了,“天真點也好,我就瘋狂這一次。”
鐘無方想起自己吃百家飯的童年時期,看著眼前質樸的百姓們,笑了,像是個瘋子,又像個孩子。
周全自穿越以來,前三年時間就只接觸過師父,在師父的描述里,外面的世界基本和周全前世的古代世界差不多。
師父沒有說過天道,沒有說過武者和天師。
直到師父去世之后,周全看到了那些精怪,在精怪們的嘴里才對世界有了一絲了解。
但是精怪們畢竟久居深山,他們所知也不多,而且大多也過時了。
嚴格來說,在山里遇到的那幾百名百姓,是周全和這個世界的“人”第一次接觸,和三年里周全了解到的完全不一樣。
今天和鐘無方聊的這些,他算是基本對這個世界有了初步了解。
“這是一個似乎真的有天道的世界,而所謂的皇帝也是真真切切的‘天子’。和前世不一樣的是,前世皇帝自稱天子,但是實際上沒有一個皇帝看得起所謂上天的,上天的名頭好用的時候就用,變著花樣假造祥瑞,把上天當傻子騙,不好用的時候就動刀子。”
“所以前世皇帝擁有自主權,他們不管是勵精圖治的明君還是禍國殃民的昏君,至少都是自己選的。”
“而這個世界的皇帝,甚至整個官僚體系,只是天道的應聲蟲。”
“前世的皇帝和官員雖然經常不干人事,但是他們至少有基本三觀,知道嘴上喊喊大義,知道至少名義上要對百姓好,至少會搞一些形式主義。換句話說,他們至少有底線。”
“可這個世界,他們都不背人了,你敢信?”
“明目張膽,明火執仗,明天更好。”
周全想起曾經在前世聽過的一位名叫徐階的大官的下場,他是清流領袖,百官之長,內閣首輔,可是被海瑞捅出來在松江老家有十幾萬畝田地之后,還是很快就不得不黯然退場。
這就是底線,你可以干壞事,但是不能讓大家知道,只要有這個底線,有這個大義在,那干壞事的人就會稍微收斂一些。
就算這樣,前世古代還是破事一大堆,壓迫還是隨處可見。
這個世界則是你可以干壞事,只要不違背天道,那就沒事。
所以他們橫行鄉里,隨意欺壓百姓,完全沒有人管,只要不違背天道。
前世古代的百姓遭了罪,還能罵兩句沒天理。
可這個世界,天理在人家手里。
“艸,上帝就該死。”遠遠的,周全怒罵一聲,嚇得周圍的百姓驚恐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