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池長老聞言沒有生氣，依舊循循善誘地說道：

“無妨，當年我也曾熟讀經文，自詡通曉禪理，于是游歷四方，為死者念《度亡經》，結果并沒有辦法超度亡魂，為罪人念《法華經》，卻解不了他的業障，我也曾日夜念誦《金剛經》，期望開啟智慧，卻越來越發迷茫……”

廣智聞言，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因為他知道自己師父的本事，兩百年的禪功修為，深不可測，佛學研究精湛，每每與中土高僧打機鋒，言辭犀利，禪理深邃，甚至還發下大宏愿來，誓要入一切相，破一切相。

如今居然說出，自己當年念經無用，這簡直有些顛覆廣智的認知。

“后來有個地方爆發瘟疫，又逢干旱，赤地千里，餓殍遍野！面對無數饑荒的災民，找我救命，可我又能做什么呢？只能熬些符水，謊稱能夠治百病，又為災民念《藥師王心咒》，說是能祛病消災……實際上，不僅僅是我，就連那些災民，他們都知道，這符水不過是些米湯，焉能治??？那經文對干旱怎么能有用？----饒是如此，災民們卻沒有說我是騙子，反而聚集了三百多人在我身邊?！?

說到這里，金池長老嘆了口氣，似乎回想起了過往。

“那個時候，流沙國淘金的大戶人家，我跑了個遍，守在門口誦《黃財神心咒》，三天三夜，不食米水，只求能博得這些人歡心，施舍我一些糧食，念經的時候，聲聲泣血，如此這般，終于是討來了食物，讓三百來個災民，活著度過了災荒-----吾兒，你說這黃財神心咒，難道比藥師王心咒還有用處？？”

“回師尊的話，經文有沒有用處，取決于誦經的人！”廣智雙手合十說道：“若誦經者心懷慈悲，以行踐言，經文便是普度眾生的甘霖，雖不能改天地災劫之定數，卻能予困厄之人以希望之光；若誦經者徒有其表，心口不一，經文不過是虛妄的梵音，在苦難面前，不過如風過耳，難起波瀾。”

“善哉善哉！吾兒果然有那慧根！”金池長老也雙手合十，朝廣智還禮說道：“從那個時候開始，我似乎明白了，普度眾生，靠的并不一定是那晦澀經文，救苦救難，不一定要靠燒香念佛，唯有秉承一顆慈悲之心，方能洞悉眾生苦難根源，以無我之境，行大愛之事！或許---這就是我用最常見的咒文，也能降服妖怪的原因吧！”

這話說的可謂是大逆不道，因為整個西游記的故事，起因就是為了去西方大雷音寺，取那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四卷，號稱能夠‘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難人脫苦，能修無量壽身，能作無來無去’的三藏真經。

金池長老這番言論，等于是否定了經文的神圣性，從根本上墊付整個西游計劃的必要性，也難怪中土的僧眾，視金池為異類，也不足為怪了。

但如果是甘霖在此，聽到這番話估計會點了點表示認同。

對于他這個看過西游記的穿越者，非常清楚在雙叉嶺的時候，劉伯欽懇請唐僧給亡父念經超度，已經被菩薩蓋章不具備超度亡魂的唐僧慌了，一口氣念了八種不同的經文，還讓伯欽寫了亡疏，從早上折騰到夜里，結果還真就超度成功，還消了劉父的罪業，順利托生到中華福地。

這個過程中，完全沒有用什么大乘佛教的經文。

就在這個時候，躺在地上的少年抽動了一下，吐出口污水，坐起身來。

“娘！俺餓……”

眼見這番場景，金池長老笑著從口袋里摸出個饅頭，遞了過去，同時對廣智說道：

“好了，讓家屬進來吧----人別太多，這孩子剛清醒，驚擾不得?！?

說完以后，金池長老緩緩撿起地上被砍斷的觸須，只見這玩意上面滿是黏液，還有著花蕾一般的形狀，須上盡是倒刺，看起來就好像植物一般。

“這是……地涌金蓮？”金池長老皺著眉頭說道：“為何黑風山會有這種妖怪出現？？”

.....

..........

話說就在金池長老正在降妖的時候，甘霖這邊則是帶著自己招募來的石匠，跟著石雙雙前往它們石精居住的營地。

說是營地，其實也不過是在河邊搭的一些土窩子而已，僅夠勉強棲身，再加上遠離村鎮，人跡罕至，要不是甘霖大把銀子砸出來，估計沒有任何一個匠人，愿意去石雙雙的營地做事。

而在前往的路上，甘霖順便詢問了一些自己好奇的問題。

“你是說……你們原本在東土大唐？卻不得不舉族遷往流沙國？”

甘霖此刻一介書生打扮，素白長衫隨風搖擺，手里折扇半開，外加頭上的方巾，倒也有幾分儒雅溫潤之氣。

石雙雙側立在甘霖身邊，一襲藕荷色羅裙，烏發半挽，一支白玉簪斜插云鬢，余下的青絲垂在腰間，蓮步輕搖，如工筆畫里走出仕女，兩人一副才子佳人的模樣，引得路上村民紛紛側目。

“若不是遇到天大的麻煩，我們也不會這般背井離鄉！”石雙雙低聲說道：“誰承想，在我們生活的嶺上，不知為何出現了不少骷髏頭來……”

“骷髏？”

甘霖聞言皺起了眉頭，他現在的山寨，就是從一個骷髏怪物手里搶來的，對方那強大的實力，屢次無法殺死的本事，至今想起來都讓甘霖心有余悸，因此一聽到骷髏二字，不自覺就提高了警覺。

“說是骷髏，但那玩意長在地里，遇見活物，就會撲將上去，將其體內靈蘊干殆盡，變成一塊沒有魂魄的石頭！”

石雙雙說這話的時候，臉色格外難看，顯然也是不想回憶起這段不好的經歷。

“我族里有個猛士，叫作石蒼蒼，見這骷髏詭異，立誓要除了它，保護山中生靈，于是見到那些骷髏就狠狠撞上去，將其碾作了碎片，幾天后，嶺上的骷髏就再也沒有了……”

聽到這話，甘霖有些奇怪地問道：

“這位叫石蒼蒼的兄弟倒是條好漢，但……照你這么說，骷髏被消滅了，你們為什么要離開家鄉呢？”

石雙雙停下了腳步，看了看身后跟著的工匠們，確定他們沒有注意這邊，然后才湊近甘霖耳邊，輕輕說道：

“一開始我也是這么想的，但從那以后，石蒼蒼就好像變了一般，跟過去完全不同！”

甘霖只覺耳朵邊一熱，仿佛有股酥麻的電流，順著耳廓慢慢游走，讓人很是癢癢，于是小心翼翼往后退了半步，不敢離這女石精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