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紳殷德讓胡六去調查調查，馬上就清楚了楊樞的情況。

他的父親當初與朋友一起出了本詩集，其中有一句得罪了乾隆老兒。

詩句是“大義昭昭明世路，覺迷耿耿醒人心”，被有心之人看到后，報了官。

那可真是捅了大簍子了。

原因不出在“明”這個字上，因為這句詩里“明”顯然是個動詞，并非指代前明。

主要是“大義”“覺迷”這兩個詞一下子動了乾隆敏感的神經。他對這兩個詞的忌諱程度甚至超過了“朱三太子”之類。

乾隆老爹雍正剛即位時，很多人都在盛傳雍正得位不正，搞得沸沸揚揚。這里面的原因就復雜了，得用一部電視劇來說明。

雍正即位后，覺得輿論環境太差，需要正一正，采取的方式比較特殊：他這位清世宗，竟然學明世宗嘉靖，玩起了辯經。

雍正搞了一本《大義覺迷錄》，以說明自己得位之正。

這本書在雍正年間全國發行，要求人人都看。

但雍正這一搞，起的卻都是反作用。

他這本書里揭露了很多人所不知的宮廷秘聞，比如幾個皇子如何氣康熙，隆科多、年羹堯如何圖謀不軌巴拉巴拉。

大家伙可太喜歡看了，吃皇帝的瓜！

除了證明自己得位正，雍正額外又討論了一個問題：大清得國正不正。

這就是個無解的問題了。

康熙在位時，經常掛在嘴邊的就是“大清得國最正”，但康熙很明白，這問題不能深究，所以只拋出結論，而不擺論據。

雍正不，非要列論據說道說道，一二三四給你辯上一辯。

但明眼人都知道，你大清就是得國不正，單單一個“華夷之辯”都沒法解釋。

更何況當年努爾哈赤還是大明龍虎將軍，那不就是謀反嗎。

至于還有什么“大清更有德，才取明代之”，更說不通了，——要是以后來個更有德的，你大清退位嗎？

總之雍正這本《大義覺迷錄》可謂漏洞滿滿，把屎湯攪得越來越渾。

民間可算知道了，原來大清皇室這么亂的。導致后世對雍正的各種野史更多了，“傳位十四子”改成“傳位于四子”之類的戲說都出現了，關鍵還挺有市場。

到了乾隆登基，態度就直接變了，什么“華夷正統”的，討論個什么勁？誰討論我就砍了誰！

乾隆朝前中期對文字獄的態度非常嚴厲，那是真的砍。

于是乎這本書就成了絕對的禁書，比《金瓶梅》啥的禁多了。

雖然楊樞的老爹只是無心之失，但也不行。大清最看重的就是對江浙一帶的思想控制。

真是倒了大霉。

楊樞老爹的朋友也被砍了頭，女兒充當官妓，也就是楊樞的青梅竹馬春妮。

豐紳殷德感覺事情很可笑，回頭把她贖出來吧，賣楊樞一個大人情，收為己用。

回到揚州城后，就讓胡六去辦。

有鹽商們的幫忙，事情很順利。

這幫鹽商對揚州的青樓妓館簡直太熟悉，不過他們往往都是去青樓，而不是妓館。

——青樓是中國獨有的，賣藝不賣身，很高端，消費也極高。青樓女子往往多才多藝，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講究的是與文人士大夫在精神層面的溝通。

揚州瘦馬也勉強算作青樓文化的一種吧，最后歸宿一般就是某個達官顯貴的小妾。

至于妓館，則是全世界都有的，一個非常古老的行業，不用過多解釋。

春妮是個官妓，身份特殊，所以比較好查。

大部分妓館的女子其實不漂亮，——漂亮的都選去青樓或者高端妓館了。

妓館也分三六九等，最低等的是窯子，服務對象一般也是社會底層。

出于羞辱的緣故，朝廷把春妮送去了最低等的窯子。

胡六回來給豐紳殷德報告：“主子爺，弄清楚了，在一家叫做‘醉花陰’的下等妓館。”

豐紳殷德道：“這么直白的名字，聽著就不上檔次。”

“都是些腳夫長工去的地方，能有什么檔次，”胡六道，“這個小丫頭贖身要十五兩。”

豐紳殷德算吧算吧，楊樞一個月能賺600文，攢下300文，姑且算春妮也能攢下300文，加起來也就600文，不到半兩銀子。想攢夠15兩需要30多個月。

真是夠不容易的。

豐紳殷德掏出15兩，“把人贖出來，然后咱們再去趟鹽場。”

胡六現在對豐紳殷德的各種奇怪舉動已經不覺得奇怪，好好辦主子交代的事就行，這是做奴才的自我修養。

胡六大搖大擺趕到妓館，立馬找到了老鴇要贖人。

老鴇見了銀子，喜笑顏開。

他們這種下等窯子，很少會有人會來贖姑娘，相比青樓以及清吟小班之類的高級妓館，少了最大的一筆收入。

而且窯子里的姑娘會越來越不值錢。

今天有人來贖走，她可巴不得。

“這位爺請坐。”老鴇道。

不多時，一個不到20歲的姑娘被領了出來。身形干癟，面黃肌瘦，沒多少血色，只有眉目能稍微看出曾經是個美人胚子。

不用猜就知道，她肯定是故意作踐自己，拌得丑一點，不然會遭更多罪，是非常無奈的自我保護舉措。

“給她拿個斗笠，罩個面紗。”胡六道。

老鴇依樣照做。

胡六把銀子放在桌子上：“點好了。”

老板用專門稱銀子的戥子稱了稱：“胡爺，一分不少。”

胡六站起身，“爺走了。”

老鴇對春妮道：“丫頭，以后沒有媽疼你了，自己照顧好自己。”

聽了這話，春妮渾身顫了一下，小步跟上了胡六。

豐紳殷德見了后，只是對她說：“我們帶你去見楊樞。”

春妮問道：“爺，您是楊老先生的朋友？”

“多的話不要問，有些案子翻不了，”豐紳殷德道，“我只能讓你們以后過得好一點。”

春妮道：“爺的恩情，民女會記一輩子。”

說著磕了個頭。

豐紳殷德不是很在乎這些繁瑣的禮節，簡單道：“喝口水，吃點東西，咱們就動身吧，估計你也等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