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的陽城，相比沿海的緊繃，其實氛圍有些慵懶，但該有的氣氛也還是有的。

大紅燈籠在巷口高高掛，相遇的陌生人，也帶著年節的溫暖。

按理說，這氣息年年相似。但對秦遠來說，這份“相似”，又藏著的不同。

走親訪友秦遠是沒有的，貼春聯，掛福字，他卻是沒少。

因為，這一世終究是不一樣的。

上一世的春節，他哪怕住進別墅，夜夜笙歌，也總是孤孤單單。

而這一世，除夕夜里江叔往他碗里夾的那塊臘肉，江濤和小桃搶著洗碗時的拌嘴，還有林茉瑤發來的那條“怯怯的”的問候短信……樁樁件件，都帶著實實在在的溫情，讓他流連忘返。

說起來，江爸與他毫無血緣關系，卻從小看著他長大；

江濤是發小，上一世為了討生活各奔東西，這一世卻能在景湖小區的客廳里，就著啤酒聊到深夜；

林茉瑤的圍巾掛在顯眼處，顧青辭眼里藏不住的笑意……

這些人，這些事，像是照亮了他重生后的不同道路。

不過，這份清閑終究短暫。

大年初六，這份春日的暖意還沒捂夠，就被另一場熱鬧掀了蓋。

水晶燈折射出璀璨的光，紅毯從門口一直鋪到舞臺，兩側擺著萬象主播的宣傳海報——“萬象直播首屆百大主播盛典”。

其實不止萬象自己熱鬧，本地的《陽城晚報》頭版用了半版篇幅報道，標題加粗加黑——“從無人問津到行業焦點，萬象直播書寫本土數字經濟新篇”；

省臺新聞早間檔播了預熱，鏡頭掃過彩排現場，一張張萬象主播的笑臉出現在了電視新聞里；

就連微博熱搜，都掛著#萬象百大主播#的詞條，討論量半天就破了百萬。

這次聚會，早已不是小平臺的內部主播簡單見一面，而是成為了一場娛樂盛宴。

比如，外地主播凌晨三點就趕高鐵來到陽城；

不少行業里的大V也不請自來；甚至暗地里，不少投資人特意飛來，“想看看把這個繼抖魚之后，短短半年時間崛起的直播平臺，成色到底什么樣。

而宴會本身，從廳外的簽到墻前，記者的閃光燈像星星一樣密，對著主播們的禮服和笑臉猛拍就知道，這次聚會，甚至比省臺的年度晚會還熱鬧。

“發什么呆？”

明亮精致如同電影節頒獎禮的大廳里，顧青辭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副臺長他們都到了，你要不要去迎接一下？”

秦遠回過神，最后卻搖搖頭：“不去，咱們是私企，不必太或許奉承。

顧青辭無奈笑笑，隨后看向宴會廳中央的舞臺。

水晶燈大氣莊重，兩側的直播機位架得密密麻麻，工作人員戴著耳麥調試設備，嘴里喊著“3號機推近景”“音響再調高點”。

而很快，秦遠所在的第一排圓桌，便坐下了省臺副臺長正和市文旅局局長等等官員。

“這排場，快趕上政府年會了?！?

秦遠側頭，聲音壓得很低的朝顧青辭吐槽：“我原來計劃，就是請萬象的功臣門主播吃頓飯，聊聊天，沒想整成這樣?！?

顧青辭往他身邊靠了靠，抬手掩著嘴：“誰讓咱們是‘本土之光’呢?！?

“咱們省的娛樂業你知道，影視公司沒幾家像樣的，更別說新穎的直播平臺了。萬象突然冒出來，還拿了德資融資，市里省里重視，馬上理所應當的?！?

她頓了頓，無奈的笑了：“至于電視臺，咱們辦大型聚會要向文旅局報備，省臺知道也就不奇怪。他們要借萬象的熱度，表現一下自己，還托了市政府親自打電話協調，我能說不嗎？”

秦遠看著臺上正在試麥的主持人，不由默默點頭。

在娛樂產業相對落后的省份，萬象的崛起像黑夜里炸開的煙花，太扎眼了。

官方需要這樣一個“案例”，證明本地也能出優質企業；媒體需要這樣一個“熱點”，填補版面的空白；

他其實也不反對，仍記得當初坐公交去領取彩票時，自己也說，家鄉落后，自己發展他便是，如今也算是有了好的開始。

他只是沒想到，一切來得這么快，忍不住吐槽：“關鍵他們硬生生把聚會整成了‘地方成果展示會’?！?

“忍忍吧?！?

顧青辭笑著搖頭：“臺上領導講話就一個小時，然后是頒獎，中午吃完飯就結束。晚上的酒會只有核心主播和合作方參加，到時候氣氛便大不同了。”

正說著，宴會廳的燈光暗了下來，追光燈打向舞臺中央。

省衛視當家主持人踩著高跟鞋走上臺，字正腔圓的播音腔聲音透過音響傳遍全場：

“各位領導，各位來賓，歡迎來到萬象直播首屆百大主播盛典的現場！今天，我們不僅要見證百位優秀主播的成長，更要共同見證陽城數字經濟的新起點……”

臺下響起禮貌的掌聲，副臺長和局長帶頭鼓掌，臉上帶著欣慰的笑。

秦遠看著身邊顧青辭挺直的脊背，不由笑了：至少它證明，萬象視界真的長出了模樣。

舞臺上，主持人開始介紹到場的領導，秦遠端起茶杯抿了口，把關注點放在了參加聚會的主播身上。

謝可可坐在不遠處的桌前，穿著粉色的小禮裙；

江知意則安靜地坐著，手里拿著筆，不知道在筆記本上寫著什么；

周堔低和身旁的姜翎萱聊著什么，臉上帶著點淺淺的笑……

更遠的地方，平日在直播間里各顯神通的萬象主播，此刻比鏡頭里真實許多。

正觀察，臺下的掌聲再次響起，主持人請副臺長上臺致辭。

副臺長的致辭很長，從數字經濟的宏觀藍圖講到文化產業的社會責任，秦遠聽得耳朵里嗡嗡響，眼前的水晶燈晃得人犯困。

他偷偷瞥了眼旁邊的顧青辭，偶爾還抬頭跟副臺長的目光對上，微微點頭示意。

后面還有市文旅局局長的講話，內容大同小異，無非是“祝賀萬象取得的成績”“期待未來為陽城爭光”。

秦遠端著茶杯，假裝認真聽著，腦子里卻在想晚上酒會上應該和哪些人多聊聊，直到主持人宣布“接下來是主播才藝展示環節”，他才回過神。

第一個上臺的是江知意，抱著吉他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唱了首自己寫的歌，關于陽城的春天，旋律簡單，嗓音干凈，臺下靜悄悄的。

唱完后，掌聲不算熱烈，卻很真誠。

接著是姜翎萱，她跳了段現代舞舞，動作有力，表情到位，但音樂剛過半，伴奏突然卡了一下，她愣了兩秒，索性跟著臺下的節拍繼續跳，反倒顯得更接地氣，臺下的主播們跟著起哄，氣氛活躍了不少。

再往后，水平就參差不齊了。

有人唱歌跑調跑到天邊，自己卻渾然不覺，還賣力地揮手互動；

有人講了個冷笑話，還有個游戲主播，硬是在臺上演示了十分鐘“如何用平底鍋拍死對手”，說得臺下的領導們看得一臉茫然。

秦遠看著這略顯潦草的場面，覺得好笑又尷尬。

這大概就是直播行業的現狀吧——沒有經過專業訓練，憑著一股熱情和一點天賦就敢上場，內容談更不上精致。

他側頭跟顧青辭說：“你看，這才是直播該有的樣子。”

好不容易熬到所有環節結束，秦遠松了口氣，感覺比打一場推塔游戲還累。

中午的飯局上，領導們還在繼續聊“產業規劃”，秦遠找了借口提前離席，留下顧青辭應付。

傍晚的酒會在同一棟樓的宴會廳舉行，氣氛截然不同。

沒有了聚光燈和直播機位，燈光調得暖了許多，服務生端著托盤穿梭，香檳柔和又高檔。

萬象新成立的公關部員工正陪著幾位領導說話，笑著遞酒、換茶，應付得游刃有余。

秦遠和顧青辭躲在角落，總算松了口氣。

而來酒會的主播們明顯放松了許多，不再是舞臺上的拘謹或亢奮。

有人端著酒杯互相交換聯系方式，聊著“哪個時間段流量最高”“怎么跟粉絲互動更有效”；

有人圍著萬象的主播，請教“怎么調鏡頭更顯瘦”“美顏參數怎么設才自然”；

還有人湊在一起，吐槽直播時遇到的奇葩觀眾，說著說著就笑成一團。

不少主播過來跟顧青辭打招呼，對旁邊的秦遠卻只是匆匆瞥一眼，顯然不認識這位“大老板”。

秦遠毫不在意，反而覺得這樣挺好。

他目光掃過全場，直到在宴會廳的角落里看到個熟悉的身影，這才抬著香檳主動走了過去。

那邊，是如今的萬象一姐，謝可可，說起來，多次接觸，甚至交手，兩人今日卻第一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