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閔雙手按在馬背上,那幾名想要上前攙扶他下馬的親衛(wèi),被他一聲暴喝生生定在原地。
冉閔強(qiáng)撐著劇痛的身軀,一把推開為他診治的金瘡醫(yī)。
他甚至沒低頭看后心的傷口,只是隨手扯過身邊一面繡著“魏”字的軍旗,猛地披在身后。
那破碎的旗幟,瞬間被從甲胄縫隙中滲出的溫?zé)狨r血染得更深,恰好遮住了那致命的傷處。
他滿頭青筋暴突,目光死死鎖定著遠(yuǎn)處那道在亂軍中縱橫砍殺的身影。
姚襄。
那個(gè)羌胡小賊!
他跨上赤龍馬,帶著身邊僅剩的數(shù)十名親衛(wèi),如一道逆流的血色龍卷,直直朝著姚襄的羌胡大軍反沖過去。
正在指揮盾墻苦苦支撐的王泰與周成,眼看著圣上非但沒退,反而主動(dòng)發(fā)起了沖鋒,一時(shí)間都愣住了。
隨即,一股狂喜涌上心頭。
他們主動(dòng)為冉閔讓開一條通路。
“圣上無恙!”
王泰嘶聲大吼,聲音里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
“圣上無恙!”
周成跟著振臂高呼,周圍的魏軍士卒聞聲,士氣為之一振。
姚襄聽見那山呼海嘯般的吶喊,再看那沖殺而來的身影,臉上的獰笑愈發(fā)濃重。
強(qiáng)弩之末罷了。
今日就要讓此等不忠不孝的漢狗死于此地!
“兒郎們,隨我沖!”
他大喜過望,認(rèn)定這是斬殺冉閔的絕佳時(shí)機(jī),當(dāng)即號令全軍,迎著冉閔的方向發(fā)起了決死沖鋒。
兩股洪流在火光與夜色中轟然相撞。
冉閔人還未到,手中的雙刃矛已化作一道死神的殘影。
沖在最前面的十余名羌胡勇士,幾乎在同一瞬間被洞穿了咽喉或胸膛,連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便被巨大的慣性帶飛出去,尸體在半空中翻滾。
他如虎入羊群。
那柄雙刃矛在他手中,仿佛不是一件沉重的兵器,而是一根擁有生命的毒蛇,每一次吞吐,都帶走一條鮮活的生命。
姚襄眼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精銳,在冉閔面前脆弱得如同草芥,心疼得直滴血。
但他知道,勝敗就在此一舉。
他一邊催促著部下繼續(xù)填命,一邊運(yùn)足了氣力,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起來。
“冉閔!你父冉瞻,當(dāng)年不過是先帝座下的一條狗!”
“先帝腳趾有泥,你父便伸舌去舔!”
“先帝瘡口生蛆,你父便用嘴為他吸吮,挑了生吃!”
“就連先帝那寡了十幾年,年屆八旬的遠(yuǎn)房叔姑,你父也自薦枕席,為其解憂!你這等奴才之后,也配稱帝?”
每一個(gè)字,都像淬了毒的鋼針,狠狠扎進(jìn)冉閔的心里。
冉閔的雙眼瞬間變得血紅。
“吼——”
他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左手依舊緊握雙刃矛,右手卻從馬鞍旁抄起一柄沉重的鉤戟。
他瘋了。
他徹底瘋了。
傷口的劇痛,父親受辱的暴怒,讓他徹底拋棄了所有防御。
整個(gè)人化作一道穿梭在黑夜與火光中的閃電。
左矛右戟,帶起兩道交錯(cuò)的死亡旋風(fēng)。
矛鋒過處,咽喉碎裂。
戟刃掃過,腰斬肢斷。
擋在他面前的敵人,無論是人是馬,都被瞬間撕成碎片。
不過幾個(gè)呼吸之間,他身前又倒下了數(shù)十具殘缺不全的尸體,清出了一片真空地帶。
姚襄看得遍體生寒。
他非但沒能用言語擊垮冉閔,反而刺激出了一頭更加恐怖的怪物。
他眼角余光瞥見,王泰已經(jīng)指揮著幽州突騎從另一側(cè)營門繞出,顯然是想斷他的后路,將他這支部隊(duì)徹底吞下。
不能再等了。
姚襄悄然后退,隱入親衛(wèi)之中,摘下背上的雕翎弓,彎弓搭箭,遙遙鎖定了那道瘋狂殺戮的身影。
就在他即將松開弓弦的剎那。
一陣令人牙酸的“嘎嘎”聲,突兀地從戰(zhàn)場側(cè)翼響起。
姚襄心中猛地一沉。
玄甲機(jī)械弩!
他來不及多想,還不等他下令,密集的箭雨已經(jīng)撕裂夜空,帶著尖銳的呼嘯,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正在沖鋒的一百多名羌胡騎兵,瞬間被射成了刺猬,連人帶馬悲鳴著栽倒在地,后面的騎兵躲閃不及,頓時(shí)撞作一團(tuán)。
緊接著,又是“嘎嘎”幾聲。
第二輪箭雨接踵而至。
只是這一次,由于雙方已經(jīng)絞殺在一起,冰冷的箭矢在貫穿羌胡士卒身體的同時(shí),也射倒了不少魏國的軍士。
“停!別射了!”
“自己人!操你娘的!”
魏軍陣中傳來驚怒的吼聲。
姚襄卻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扔下仍在苦戰(zhàn)的兩千羌胡勇士,毫不猶豫地?fù)苻D(zhuǎn)馬頭,帶著身邊的親衛(wèi),朝著襄國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羌賊休走!”
冉閔看他要跑,也顧不得后背的傷勢,忍著劇痛,帶人死死追了上去。
一路追到襄國城下,城樓上箭如雨下。
冉閔揮舞著雙刃矛,將射向自己的箭矢盡數(shù)格擋開來,這才勒住馬韁。
他看著姚襄面色慘白地沖入城門,將手中沾滿血肉的鉤戟指向城樓。
“石祇小兒!石琨豬玀!姚襄羌狗!悅綰鮮卑白虜!劉顯匈奴野鼠!”
“等著朕入城,將你們?nèi)細(xì)⒐猓 ?
看著冉閔在城下耀武揚(yáng)威后,緩緩撥馬離去。
城樓之上,石祇惡狠狠地一拳砸在冰冷的箭垛上,手背瞬間鮮血淋漓。
他身旁的石琨與劉顯,面面相覷,眼神中只剩下?lián)]之不去的驚懼。
“冉閔此賊不除,可如何是好?”
石衹說著,石琨、劉顯也無奈長嘆,眼見得就要將冉閔一鼓而滅,哪知他突然暴走,竟將局勢瞬間扭轉(zhuǎn),連姚襄都險(xiǎn)些栽他手中。
“此賊勇武不亞于項(xiàng)羽,孫策,要是兩陣相沖硬碰硬,可說毫無勝算,只能先銼其鋒銳,待其人困馬乏,方可除之。”
石衹看了眼說話的悅綰,還需要他提醒?只是時(shí)間并不在襄城這邊啊。
“如今他手握玄甲機(jī)械弩,如何是好?就似剛才姚驃騎本來攻得甚猛,剎那就倒下一片……”
石琨指向驚魂未定走上城樓的姚襄:“不信你等問他,要如何應(yīng)付那玄甲機(jī)械弩。”
姚襄沉默了半晌,搖搖頭,手掐著城墻上的磚說:“冉閔此番確實(shí)是受了重傷。重傷之下,再強(qiáng)撐身體,恐怕回營后,他得好好休息一陣了。”
石衹黑著臉說:“休息?那漢狗死了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