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同潑灑在天際的鮮血,將廣袤的戈壁灘浸染成一片妖異的赤紅色。凌羽的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他下意識地握緊韁繩,指腹摩挲著腰間微微發(fā)燙的問地令牌殘片——自踏出長安城門那日起,這塊蘊含神秘力量的殘片便似有靈識般,每當危險臨近便會泛起灼人的溫度,此刻正燙得他心口發(fā)緊。玄奘法師身披的錦襕袈裟在罡風(fēng)中獵獵翻卷,九環(huán)錫杖每一次敲擊地面,都仿佛在荒蕪的天地間叩響命運的警鐘。
“施主,前方似有落腳之處。“玄奘忽然開口,清越的嗓音驚得凌羽渾身一顫。他順著法師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暮色中浮動著幾座低矮的房舍輪廓,宛如蟄伏在荒野里的巨獸。凌羽瞇起眼睛,敏銳地捕捉到房檐下懸掛的褪色酒旗,在風(fēng)中詭異地保持著僵直的姿態(tài),全然不似尋常布料應(yīng)有的飄動。
踏入荒村客棧的剎那,腐木與霉味撲面而來。剝落的朱漆門板后,獨眼老者正用渾濁的眼球打量著他們。那只完好的右眼布滿血絲,眼白處蜿蜒的血管如同爬滿蛛網(wǎng),當視線掃過凌羽腰間的令牌時,渾濁的瞳孔突然猛地收縮。“客房只剩一間,草料也不多了。“老者沙啞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指向二樓時,袖口滑落露出一截青灰色的皮膚,上面爬滿細密的鱗片狀紋路。
玄奘雙手合十行禮,袈裟下擺垂落的金線在昏暗光線下泛著幽光:“無妨,貧僧與這位施主擠一擠便好,馬匹將就一晚便是。“凌羽卻在旁暗暗戒備,注意到老者轉(zhuǎn)身時,柜臺下露出半截鑲嵌著奇異符文的青銅鈴鐺——那符文的排列方式,竟與他在南瞻部洲古籍中見過的驅(qū)邪陣法如出一轍。
啃著硬如石塊的麥餅時,凌羽突然聽見隔壁傳來一陣清越琴音。那曲調(diào)初聽空靈悠揚,細辨之下卻暗藏殺伐之音,每一個音符都像是淬了毒的銀針,刺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循聲望去,月光透過破窗灑在窗前男子身上,勾勒出他月白長袍下若隱若現(xiàn)的銀色暗紋——那竟是用銀絲繡成的九曜星圖,在月光下流轉(zhuǎn)著妖異的光暈。
“這位居士好雅興。“玄奘的聲音突然響起,驚得白衣男子手中玉笛險些滑落。凌羽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法師已立于門前,袈裟被夜風(fēng)鼓起,宛如綻放的白蓮。男子轉(zhuǎn)過身的瞬間,凌羽瞳孔驟縮——那人眉骨處生著淡青色鱗片,左眼眼白泛著詭異的暗金色,舉手投足間縈繞著若有若無的黑霧,分明是修行千年的妖族氣息。
“圣僧西行求經(jīng),難道不知'萬法皆空'?何苦執(zhí)著于萬里跋涉?“男子把玩著玉笛,笛尾懸掛的赤色穗子無風(fēng)自動,在他蒼白的手腕上投下妖異的血影。凌羽按在劍柄上的手青筋暴起,卻見玄奘施施然在蒲團上坐下,月光為他周身鍍上一層圣潔的光暈。
“居士既知萬法皆空,可曾想過,這'空'亦是一種執(zhí)念?“玄奘指尖輕叩蒲團,聲音溫潤卻字字如重錘,“《金剛經(jīng)》云'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若執(zhí)著于破除執(zhí)念本身,何嘗不是陷入更深的牢籠?“凌羽突然感覺體內(nèi)靈力如沸,腰間令牌殘片燙得幾乎要灼傷皮膚。他這才看清,白衣男子周身黑霧中竟隱約浮現(xiàn)出無數(shù)扭曲的人臉,正發(fā)出無聲的哀嚎。
“哦?“男子挑眉,玉笛突然抵住玄奘咽喉,“那圣僧說說,這世間餓殍遍野、戰(zhàn)火紛飛,區(qū)區(qū)幾本經(jīng)書能救得了誰?“話音未落,整個客棧突然劇烈震動,墻壁上剝落的墻灰簌簌而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符咒——竟是用朱砂繪制的鎮(zhèn)魂陣。
玄奘卻依舊平靜如初,抬手輕輕撥開玉笛:“居士可知,佛法非是用來化解苦難,而是教人如何面對苦難。就像這戈壁中的旅人...“他的聲音突然變得空靈悠遠,“若執(zhí)著于終點的遙遠,便會被疲憊和絕望壓垮;唯有一步一個腳印,方能抵達彼岸。“隨著話音落下,男子周身黑霧開始劇烈翻涌,那些扭曲的人臉發(fā)出刺耳的尖嘯,震得凌羽耳膜生疼。
白衣男子突然仰天大笑,笑聲中充滿癲狂與不甘:“好個一步一印!好!“他身形一閃逼近凌羽,暗金色的瞳孔幾乎要貼上他的臉,“小郎君腰間的令牌,可比這和尚的經(jīng)文有趣多了...“話音未落,凌羽腰間令牌突然爆發(fā)出刺目金光,將男子震退三步。
待凌羽再定睛看時,哪里還有白衣男子的身影,唯有滿地枯葉在狂風(fēng)中打著旋兒,一片暗紅的楓葉上,赫然印著半個青灰色的鱗紋掌印。他轉(zhuǎn)身欲問玄奘,卻見法師已閉目誦經(jīng),袈裟下擺的金線在月光下流轉(zhuǎn),隱隱勾勒出九環(huán)錫杖的虛影——那虛影竟與他腰間令牌殘片上的紋路完美契合。
“法師,此人...“凌羽話音未落,便被玄奘抬手打斷。月光為法師的側(cè)臉鍍上一層銀霜,他睜開的眼眸中倒映著漫天星斗,卻比星光更加深邃:“施主,西行路上,諸般魔障,皆由心生。“他突然抬手輕撫凌羽額頭,一股清涼的靈力順著眉心注入,驅(qū)散了他體內(nèi)翻涌的燥熱,“你看這荒村...“玄奘望向窗外,此時客棧外的酒旗不知何時已全部落下,露出旗桿上纏繞的鎖鏈,“究竟是真實存在,還是鏡花水月?“
凌羽猛然驚醒,想起數(shù)月前在幻夢之境的遭遇。那時他深陷欲望編織的牢籠,險些永遠困在虛幻的幸福中。他低頭看著仍在發(fā)燙的令牌殘片,突然明白玄奘話中深意——或許比OPEN更可怕的,是人心深處無窮無盡的執(zhí)念。
深夜,凌羽躺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隔壁房間傳來若有若無的呢喃,仔細分辨竟是白天老者的聲音:“大人,那令牌...““噤聲!“一道熟悉的女聲突然響起,凌羽渾身血液瞬間凝固——那聲音,分明與在長安消失的云姬一模一樣!他正要起身查看,卻聽見瓦片輕響,待沖出房門,唯有冷月高懸,荒村在月光下寂靜得如同墳場。
凌羽握緊腰間令牌,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他知道,這場西行之旅早已不是簡單的取經(jīng)之路,而是各方勢力角逐的棋盤。那個神秘的白衣男子、獨眼老者、還有突然出現(xiàn)的云姬聲音...背后究竟隱藏著怎樣的驚天陰謀?而此刻在客棧某個角落,一雙雙眼睛正透過符咒的縫隙,注視著他輾轉(zhuǎn)反側(cè)的身影,嘴角勾起意味深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