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花果山那日,凌羽靜靜地站在悠悠云頭,緩緩回首凝望。群猴們簇擁在山下,手中高舉著用野果與藤蔓精心編織而成的旌旗,那些旌旗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訴說著不舍。它們的歡呼聲,混著呼嘯而過的山風,悠悠地傳至凌羽耳畔。這聲聲呼喊,如同一根根絲線,牽扯著他的心弦。凌羽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微微發燙的問地令牌殘片,似是從這令牌中汲取力量,他強忍著眼中的不舍,將那份深深的眷戀之情用力壓入心底。
避水金睛獸仰頭嘶鳴一聲,四蹄猛地踏碎繚繞的云霞,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載著凌羽朝南瞻部洲飛速馳去。風聲在石猴耳邊呼呼作響,仿佛在講述著三界的萬千故事,然而此刻凌羽的眼底,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十女消散時那令人心碎的殘影。他的心,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揪住,不知她們此刻究竟墜落在哪片遙遠的時空,是否也在為了與他重逢而奮力掙扎?
當南瞻部洲那濃郁的煙火氣撲面而來時,凌羽毫無防備,幾乎被嗆了口氣。長安城外的官道上,車水馬龍,熱鬧非凡。商販們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孩童們歡快純真的嬉笑,以及馬蹄有節奏的踢踏聲,交織在一起,奏響了一曲繁華塵世的樂章。凌羽輕輕一躍,化作人形穩穩落在路邊。他身著粗布短打的尋常裝束,與周遭來來往往的行人并無二致,唯有眉間那若隱若現的靈環殘影,在不經意間昭示著他與這平凡俗世的不同之處。
“郎君可是要進城?”一道清脆悅耳的女聲,宛如黃鶯出谷,打斷了凌羽的思緒。他轉過頭,只見一位挎著竹籃的年輕婦人正上下打量著他。婦人的鬢邊,插著一朵素色絹花,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為她樸實的面容增添了幾分溫婉。凌羽下意識地點點頭,然而,長久以來穿梭于各個奇異維度,他竟不知該如何應對凡人這般簡單的善意,不禁微微局促起來,“勞煩娘子指路。”
如何見狀,不禁掩唇輕笑,眼中滿是溫和:“看郎君這打扮,莫不是外鄉人?正巧我也要回城,同路便是。”于是,兩人并肩而行。一路上,婦人絮絮叨叨地說著家長里短,那話語如潺潺溪流,緩緩流淌。她講著城東李家的新媳婦生了一對可愛的雙生子,西街米鋪又悄然漲了價,還說起昨日城門處抓了個偷兒。這些在旁人看來瑣碎平常的小事,在凌羽耳中卻仿佛是來自天外的仙音。他曾跨越無數維度,見識過能量潮汐如洶涌怒濤般的磅礴,目睹過時空裂縫如猙獰巨獸般的恐怖,此刻,卻被這凡人世界里最尋常的煙火日常深深觸動。
行至城門下,一位老吏正舉著竹牌,仔細地核對每一位行人的身份。凌羽下意識地伸手摸向懷中,這才驚覺自己竟未攜帶任何能證明身份的文書。他心中一緊,正要開口向老吏辯解,只見身旁的婦人已從容地掏出戶籍文書,笑著說道:“這是我遠房表弟,初來投奔,還望行個方便。”老吏斜睨了凌羽一眼,滿臉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放行。凌羽望著婦人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喉嚨也不禁發緊:“多謝娘子相助,不知婦人報答?”
“報答?”婦人微微一愣,隨后莞爾一笑,從竹籃里分出一半野花,輕輕塞到凌羽手中,“明日幫我給城東觀音廟送些香火錢便是。”她轉身離去時,凌羽的目光落在她那補丁摞補丁的裙角上,思緒瞬間飄遠,突然想起云姬總是愛將破損的法器修補得精致無比,那份對細微之處的用心,此刻與眼前婦人的質樸重疊,讓他的眼底不禁泛起酸澀。
夜幕如同一塊黑色的綢緞,緩緩降下,籠罩了整個長安城。凌羽悄無聲息地棲身于城隍廟的房梁之上。清冷的月光透過破舊的窗戶,如銀紗般灑落,照亮了供桌上那零星擺放的供品。在下方的角落里,三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正圍坐在一起,分食著半塊冷硬的饅頭。其中最年幼的孩子,眼睛清澈明亮,他將手中最大的一塊饅頭,毫不猶豫地塞給了身旁的同伴:“阿狗哥,你受傷流血,該多吃些。”凌羽見狀,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這一幕,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浣兒,那個總是把最甜的果子留給大家的純真少女。這份跨越維度的純粹善意,如同一把重錘,直擊他的心底。
更深露重之時,原本寂靜的城隍廟突然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一隊官兵舉著火把,如潮水般沖進廟里。為首的將領一臉兇煞,一腳狠狠地踢翻了供桌,怒吼道:“反賊跑哪去了?”蜷縮在角落的乞丐們被嚇得瑟瑟發抖,身體如風中殘葉般顫抖。就在這時,那名叫阿狗的少年,咬了咬牙,突然站了起來,大聲說道:“官爺,我們什么都沒看見。”話還未說完,一道馬鞭已如毒蛇般抽在他的背上,少年的身體猛地一顫。
凌羽見狀,怒火瞬間涌上心頭,靈劍的虛影在指尖一閃而過,然而,這具石猴之軀尚未完全適應靈力的運轉,虛影在觸及空氣的瞬間便消散無蹤。他強壓下心中的怒意,看著少年被拖走時那倔強而不屈的眼神,心中豁然開朗,突然明白了老君所說“歷經磨難”的深刻含義。或許,在這看似平凡無奇的人間,處處都藏著比任何維度都更為深刻的修行。
第二日,凌羽循著昨日的記憶,找到了婦人所說的觀音廟。廟祝是個瞎眼的老嫗,她正摸索著清掃香灰,每一個動作都顯得那么小心翼翼。“施主可是來還愿?”老嫗突然開口,聲音雖略顯沙啞,卻透著一種莫名的慈祥,“方才那孩子來過,托我轉交這個。”說著,她遞過來一個布包,布包還帶著體溫,仿佛仍殘留著少年的氣息。凌羽打開一看,里面竟是半塊沾著血跡的饅頭。
凌羽緊緊捏著饅頭,耳畔仿佛響起阿狗被帶走前那聲堅定的嘶吼:“我不后悔!”他不禁想起在欲望之海時,自己也曾被幻象迷惑,險些迷失自我。而這些凡人,即便身處苦難之中,卻依然堅守著本心,這份堅守,又何嘗不是一種強大的力量?他默默地將懷中所有的銀錢,輕輕放進功德箱,隨后對著觀音像,深深地一拜。這一拜,既是感謝觀音庇佑著這些平凡的凡人,也是虔誠地祈求她護佑十女平安。
出廟時,夕陽如血,將整個長安城染成了一片絢爛而又悲壯的紅色。凌羽靜靜地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或行色匆匆,或悠閑漫步,每一個人都在這塵世中演繹著自己的故事。他突然深刻地理解了“人”字的重量。這里沒有高維大能那令人膽寒的威壓,沒有能量風暴那毀天滅地的肆虐,然而,卻處處都藏著足以撼動靈魂的力量。他緊緊地握緊問地令牌殘片,仿佛握住了希望,喃喃自語道:“或許這就是尋找九子令牌的第一課——于人間百態中,見天地,見眾生,更見本心。”
而在某個被遺忘的神秘維度,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十女的意識碎片正在其中沉沉浮浮。云姬在一片被寒月籠罩的荒蕪廢墟中悠悠蘇醒,清冷的月光灑在她的身上,映照出她臉上的迷茫與堅韌;夢螭在巖漿翻涌的地底猛地睜眼,熾熱的巖漿照亮了她眼中的倔強與不屈;怡人在如洶涌洪流般的數據中奮力掙扎,閃爍的數據光芒映照著她的智慧與果敢。她們在不同的困境中,卻不約而同地伸手觸摸心口——那里,與凌羽相連的靈環殘影仍在微微跳動,如同永不熄滅的希望之火,給予她們堅持下去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