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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老三

有朝一日,一家大公司會應運而生。有朝一日,一些包含數百萬行代碼的軟件程序,會成為全世界數十億臺計算機操作系統的核心。與之相伴的還有財富和競爭,以及時刻存在的憂慮——為如何始終處于技術革命的最前沿而擔憂。

但在這一切發生之前,擺在那兒的只有一疊紙牌和一個目標:擊敗我的外祖母。在我們家,要想讓人對你高看一眼,再沒有比擅長玩游戲(尤其是打得一手好牌)更簡單快捷的方式了。玩拉米紙牌、橋牌或凱納斯特紙牌時得心應手的人會贏得大家的尊重,我的外祖母阿德爾·湯普森正是因此而成為家族傳奇。“姥姥玩起牌來是最棒的!”在我兒時沒少聽人這么講。

外祖母在華盛頓州鄉下長大,鐵路小鎮埃納姆克洛是她的老家。此地離西雅圖不到50英里,但在她出生的1902年,那里仿佛是另一個世界。她父親是一名鐵路電報員,她母親艾達·湯普森(我們口中的“拉拉”)后來靠烤蛋糕和在本地鋸木廠兜售戰時公債發了筆小財。拉拉也經常玩橋牌,她的牌搭子和對家都是鎮上上流社會的人,比如銀行家的太太和鋸木廠的老板。這些人或許比她更有錢,社會地位也更高,但拉拉靠著打牌時技高一籌或多或少地縮小了距離。她的這種天賦傳給了我的外祖母,并在某種程度上傳給了我母親——外祖母唯一的孩子。

我很小便被口傳心授了這種家族文化。在我還穿著紙尿褲的時候,拉拉就開始叫我“老三”(Trey)。Trey在紙牌玩家的口中是“三點牌”的意思,它也是一個文字游戲,因為我是家族里依然在世的第三個比爾·蓋茨,另外兩個是我祖父和父親。(我其實是第四個比爾·蓋茨,但我父親選擇自稱為“小比爾·蓋茨”,于是我便成了比爾·蓋茨三世。)在我5歲時,外祖母教會了我玩紙牌游戲“釣魚”。在接下來的幾年里,我們一起玩了成千上萬把紙牌游戲。我們玩牌是為了找樂子,逗彼此開心并打發時間,但我外祖母玩牌也是為了要贏,而且她總能贏。

她高超的牌技當時便讓我著迷。她是怎么做到的?這是天生的嗎?鑒于她篤信宗教,或許這是來自上天的饋贈?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想不出答案。我只知道,我們每次玩紙牌,她都能贏。不管玩的是哪種游戲,不管我有多煞費心機,結果都是如此。

20世紀初,基督教科學派的影響力在西海岸迅速擴大,這時候,我父母雙方的家庭都變成了虔誠的追隨者。我覺得,我的外祖父母從基督教科學派中汲取了力量,他們欣然接受了其教義,即一個人應當從精神世界而非物質世界中尋求真正的自我。他們對此信受奉行。因為基督教科學派的信徒不以人的生理年齡為念,所以外祖母從不慶祝生日,也從不透露年齡,甚至不告訴別人她是哪一年出生的。盡管自身信仰堅定,外祖母卻從不會把她的觀點強加于人。我母親并不信奉這一教派,我們家也一樣,但外祖母從來沒試圖勸說過我們改變信仰。

外祖母的信仰或許在某種程度上塑造了她,讓她成為一個極其自律的人。那時候,我能感覺到,她對公平、正義和為人誠信有著嚴格的個人準則。過好這一生意味著簡樸度日,把時間和金錢奉獻給他人,以及運用自己的頭腦與整個世界保持聯系——最后這一點最為重要。外祖母從不亂發脾氣,從不搬弄是非,從不評頭品足,也根本不會耍花招。她往往是屋子里最聰明的那個,卻總小心翼翼地讓別人展現光彩。可以說,外祖母低調內斂,她擁有一種發自內心的自信,讓她散發出富含禪意的淡定自若的氣質。

就在我5歲生日的前兩個月,我的外祖父小J. W. 馬克斯韋爾死于癌癥,年僅59歲。為了遵從其基督教科學派信仰,他拒絕接受現代醫學治療,臨終前的那幾年飽受疼痛折磨,外祖母在其左右照料也遭了不少罪。我后來才知道,外祖父認為他患病在某種程度上是外祖母的行為導致的,因為在上帝眼中,她曾犯下某種無名之罪,如今才會懲罰到他頭上。即使這樣,外祖母依然隱忍地陪伴在他身邊,給他力量和安慰,直到生命的盡頭。我最清晰的一段童年記憶是,我父母不讓我參加外祖父的葬禮。我對所發生的一切幾乎一無所知,除了一件事,那就是我父母和姐姐去見了外祖父最后一面,我則在臨時保姆的看管下留在家中。一年后,我的曾外祖母拉拉在去外祖母家看她的時候去世了。

從那一刻起,外祖母將她所有的愛和關注都傾注在我和我姐姐克里斯蒂身上,后來還有我妹妹莉比。在我們的青少年時期,她始終陪伴在左右,對我們的人格形成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早在我能捧起書本之前,外祖母就讀書給我聽,那幾年,她為我讀了一系列經典作品,比如《柳林風聲》、《湯姆·索亞歷險記》和《夏洛的網》。外祖父死后,外祖母開始教我自主閱讀,幫我拼讀出《九只善良的狗》(The Nine Friendly Dogs)、《美好的一天》(It’s a Lovely Day)和家里其他一些書中的生詞。當我們一起把那些書全都看完后,她開車帶我到西雅圖公共圖書館東北分館,借回更多的書。我知道,她讀過很多書,似乎對一切都略知一二。

外祖父母在西雅圖的高檔社區溫德米爾建了一座大宅,足以容納一干孫輩和各種家庭聚會。外祖父死后,外祖母仍然住在那里。周末,克里斯蒂和我有時會在那里過夜,輪流享受在她房間里睡覺的特殊待遇。另一個人則睡在旁邊的一間臥室里,那個房間以淡藍色為主調,從墻壁到窗簾莫不如此。街燈和過往車輛的車燈照進來,在藍色的房間里投下詭異的陰影。我害怕睡在那里,每當輪到我睡在外祖母的房間里時,我總是很高興。

那些周末的探訪有著特殊的意義。外祖母的房子離我們家只有幾英里遠,但在那里度過的時光仿如假期。那里有游泳池,還有一個外祖父建在房子側院的迷你高爾夫球場。外祖母還允許我們看電視,這在我們家是被嚴格管控的。她熱衷于一切活動,在她的影響下,我姐姐、我和我妹妹都變成了勁頭十足的游戲玩家,我們把所有游戲都當成競技體育,無論是“大富翁”、“大戰役”還是“記憶游戲”。我們還會買兩副一模一樣的拼圖,這樣就能比賽看誰完成的速度快。我們都知道外祖母最喜歡什么,晚餐后,她常常發起牌局,然后殺得我們屁滾尿流。

她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大約在我8歲時,我第一次對此有了模糊的認知。我依然記得那一天,我坐在外祖母對面,中間隔著餐桌,克里斯蒂坐在我旁邊。房間里有一臺巨大的木制收音機,就算在當年,它也算一件古董。靠著另一側墻擺著一個大陳列柜,里面擺放著我們每周日共進晚餐時會用到的特制餐盤。

屋子里很安靜,只有桌上紙牌摩擦時發出的沙沙聲,我們快速地抽著牌,手忙腳亂地配對。我們玩的是一種名叫“極速接龍”的紙牌游戲,是接龍的多人加速版。在“極速接龍”中連續獲勝的玩家能記住自己手上的牌、其他玩家亮出來的明牌,以及牌桌上公牌堆里的牌。擁有強大的工作記憶和模式匹配能力的人能在這種紙牌游戲中占上風,因為他們可以立馬知道從牌桌上抽到的某張牌如何與手中的牌配對。但我對這些一竅不通,我所知道的只是玩家需要干點兒什么才能讓牌運變好,而外祖母顯然深知其中的訣竅。

我盯著手上的牌,大腦高速運轉,試圖找出能配對的牌。這時,我聽到外祖母說:“你的6點牌可以打。”接著,她又說:“你的9點牌可以打。”她一邊玩著自己手上的牌,一邊指導我和我姐姐。不知為何,她好像對牌桌上的一切都心中有數,甚至知道我們每個人手上的牌——這并非魔法。她是怎么做到的?對玩牌的人來說,這不過是基本技能。你越是能準確地推算出對手手中的牌,贏的機會就越大。不過,對那個年紀的我來說,這不啻天啟。我第一次察覺到,盡管紙牌游戲存在神秘和運氣的成分,但其中仍有值得我去學習從而提高自身勝率的東西。我領悟到,外祖母不只是足夠幸運,也不只是有天賦,她一直在訓練自己的大腦,而我也可以這樣做。

從那時起,我每當坐下來玩上一局紙牌游戲,便會意識到打出的每一手牌都是一個學習的機會——只要我愿意抓住這個機會。外祖母也知道這一點,但這并不意味著她會讓這條學習之路變得平坦易行。她本來可以和我一起坐下來,一步步引導我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教給我各種紙牌游戲的戰略戰術,但說教不是她的風格,她一向以身作則。于是,我們就一局又一局地玩下去。

我們玩“極速接龍”“金拉米”“紅心大戰”,還有我最喜歡的“排七”。我們玩外祖母最喜歡的“金拉米”的高難度版本,她稱其為“海岸警衛隊拉米”。我們偶爾也會玩一下橋牌。我們玩遍了霍伊爾關于紙牌游戲規則的書里提到的每一種紙牌游戲,不管其流行與否,連冷門的“皮納克爾”也沒放過。

在整個過程中,我一直在研究她。有個計算機科學術語叫“狀態機”,它是一個程序的組成部分,在接收到一組輸入后,可以根據一系列設定條件的狀態采取最優行動。我的外祖母擁有一個精密調校的紙牌游戲狀態機,她大腦中的算法有條不紊地推演著各種可能性、決策樹和博弈論。我那時候還無法清晰地表述這些概念,但慢慢地,我憑直覺感受到了它們。我注意到,即便是在一局游戲中那些獨一無二的時刻,比如出現了一種她或許從未見過的可能的打法與賠率的組合,她通常也能采取最優行動。如果她在某一時刻似乎錯誤地拋出了一張好牌,繼續玩下去,我便會發現她做出這樣的犧牲是有原因的:為了取得最終的勝利。

我們一局又一局地玩,我一局又一局地輸,但我一直在觀察,也一直在進步。從始至終,外祖母一直溫柔地鼓勵我。“動動腦筋,老三。動動腦筋。”當我琢磨下一步的打法時,她總是這么說。她的潛臺詞是我只要開動腦筋,并保持專注,就能打出正確的牌,就可以贏。

有一天,我真的贏了。

沒有大張旗鼓慶祝,沒有巨額獎金,也沒有擊掌歡呼。我甚至不記得,當我第一次在一天中贏的局數比外祖母多時,我們玩的是哪種紙牌游戲。我只知道她很欣慰,我確定她笑了,這是對我成長的認可。

到后來,大約花了五年時間,我就一直能贏了。那時,我幾乎已經是個好勝成性的青少年。我享受這種心智的較量,以及學會新技能所產生的強烈的滿足感。玩紙牌教會我:無論某些事情看起來多復雜、多神秘,我們通常都能最終琢磨出個究竟。這個世界是可以被理解的。


我出生于1955年10月28日,在家里的三個孩子中排行老二。姐姐克里斯蒂出生于1954年,比我大21個月;妹妹莉比要在我出生近10年后才來到這個家庭。還是小嬰兒時,我有個綽號,叫“樂呵小子”,因為我總是咧著大嘴笑呵呵的。這倒不是說我不愛哭,但顯然,我感受到的喜悅勝過了其他情緒。我的另外一樣明顯的早年特征可以被描述為精力過剩,我喜歡搖擺晃動。一開始是騎在一匹橡膠搖搖馬上,一搖就是幾個小時。我長大一點兒后,這個毛病也沒有改掉,只不過不再借助搖搖馬:我坐著的時候搖來搖去,站著的時候搖來搖去,凝神想事的時候也總是搖來搖去。搖擺對我的大腦來說就像是一個節拍器,現在依然如此。

我父母很早就知道,我的思維頻率有異于其他孩子。比如說,克里斯蒂很聽話,和別的孩子很容易玩在一起,而且入學后成績一直很好。這些我都做不到。我母親很為我擔心,她還給我在橡果學院的學前班老師“打預防針”,讓他們放低對我的預期。第一學年結束時,橡果學院的校長寫道:“他母親讓我們做好心理準備,因為她覺得這孩子的表現和他姐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我們在這方面完全認同她的結論,因為這孩子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給我們留下一個對按部就班的學校生活完全不管不顧的印象。他不知道(或者是壓根兒不想知道)怎么好好表現、怎么自己把外套穿上,而且對此揚揚自得,毫不在意。”(現在想來十分滑稽的一件事是,我給克里斯蒂留下的最早的記憶之一便是她總得動手逼我穿上外套,再把我壓倒在地,使我動彈不得,她才能騰出手來把外套的拉鏈拉上,這一切讓她十分抓狂。)

在橡果學院的第二學年,我成了“又一個脾氣特別暴躁、十分叛逆的孩子”,一個喜歡自顧自大聲唱歌、動不動走神溜號的4歲男孩。根據校長的記錄,我會跟其他孩子打架,“大多數時間都悶悶不樂”。幸運的是,我的長期規劃讓老師們大受鼓舞,他們寫道:“我們深感被他接納,因為他將我們列進了其登月方案的乘客名單。”(我比肯尼迪早了幾年。)

被這些教育工作者和我父母注意到的我兒時表現出的種種跡象,預示了接下來發生的事。我在破解外祖母牌技謎題時的高度專注,被我投入了一切讓我感興趣的事上,但對不感興趣的事,我則一點兒也不放在心上。讓我感興趣的事包括閱讀、數學和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我不感興趣的事包括家里和學校的每日例行活動、寫字、美術和體育,此外,基本上還包括我母親讓我去做的每一件事。

在我的成長過程中,我父母發現這個亢奮多動、腦瓜機靈、愛唱反調且性情急躁的兒子很難對付。這種力不從心對我們一家產生了深刻的影響。隨著年歲漸長,我如今更好地理解了在我探索這條離經叛道的成年之路時,他們的幫助起到了多么關鍵的作用。

我父親是出了名的好脾氣,這與他6英尺7英寸[1]的身高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他常常是整個房間里塊頭最大的,而他的謙和有禮往往出乎人們的意料。他與人打交道時從不拐彎抹角,通常直入主題,這是他的作風,與他作為公司和董事會法務顧問的職業身份吻合。(他后來當上了蓋茨基金會的首任負責人。)父親雖然待人接物彬彬有禮,但他從不怯于表達自己的愿望。在他還是一個大學生時,他的愿望是找個舞伴。

1946年秋,他是《退伍軍人權利法案》惠及的那一撥退伍軍人之一,這項慷慨的政府計劃讓數百萬人有機會接受本來無力負擔的高等教育。但在我父親的評價中,該政策也有一個缺點,那就是華盛頓大學校園里的男性數量遠遠超過女性,這意味著找到舞伴的概率很低。所以他最終決定向朋友瑪麗·馬克斯韋爾求助。

我父親知道瑪麗是卡帕卡帕伽瑪女生聯誼會的干事,于是問她身邊是否有女生愿意跟一個喜歡跳舞的高個子男生認識。瑪麗說她會幫忙打聽一下。時間就這么過去了,杳無音信。有一天,在女生聯誼會外邊一起散步時,我父親再次對瑪麗提起這件事。

“我想到一個人選,”她說,“就是我。”

我母親身高5英尺7英寸,我父親直截了當地說她不符合標準。“瑪麗,”他說,“你太矮了。”

我母親悄悄地靠近他,踮起腳,手在頭頂比畫著,反駁道:“我不矮!我很高。”

我父親總是說,他請我母親給他介紹舞伴不是在耍心眼,不是為了讓我母親跟他約會。但實際情況就是如此。“我的天,”他說,“咱倆約會吧。”然后,就像故事里講的那樣,兩年后,他們結婚了。

我一直以來都喜歡聽這個故事,因為它充分反映出我父母二人的性格。我父親是那種深思熟慮、堅持己見的實用主義者,有時候甚至在和感情有關的事上也不例外。我母親則是個活潑外向的人,同時不怯于表達自己的訴求。這當然是一個簡化的版本——整個故事的摘要,在更完整的故事里,我父母二人之間的差異遠不止于相差懸殊的身高,而這一切最終也造就了如今的我。

我母親在保存記錄這件事上可謂一絲不茍,包括她自己的生活大事記、家庭旅行和學校演出的照片簿,以及收集剪報和函電的剪貼簿。我最近發現了一摞信件,是我父母在1951年春結婚前那一年的書信交流。距離婚禮還有六個月時,我父親在老家當律師,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同一年的早些時候,他剛獲得法學學位。我母親還在大學里,完成她最后一年的學業。她在10月寫的一封信開頭就表示,她希望接下來的幾頁內容不會引發前一天二人交談時的那種“情緒失衡”。我母親在信中并未細說此事,但她似乎在成婚前對于二人組建家庭及如何彌合二人之間差異的問題存在一些擔憂。她解釋道:


關于我們的關系,我的客觀結論是我們有許多共同之處,這是非常美好的事情。我們大致上想要同一種社交生活和家庭生活。我認為我們都真心期望擁有親密無間的婚姻,也就是說,我們想要合二為一。盡管我們的社會背景和家庭背景不同,但是我認為我們能夠理解由此產生的問題,因為作為獨立的個體,我們在很大程度上是一樣的。我們都喜歡討論思想理念——保持思考和學習……;我們都想要同一種東西——可以用誠實和正當手段獲取的世俗意義上的成功。盡管我們看重成功,但我們都不認為它值得以不公平的方式打壓他人來獲取。我們想讓自己的孩子擁有同樣的基本價值觀。或許我們的“方式”有所不同,但我傾向于認為我們可以兼顧雙方的觀點,展示出一個堅定的對外立場……比爾,你知道,如果你一直真心愛我,我愿意為你做這世上的一切事。

我愛你,比爾。

瑪麗


在這封信中,我能窺見那些私下的爭執協商,它們確確實實地延續到了我的整個童年,甚至是以后的那些年。我父母大體上一直維持著堅定的對外立場,在私下解決分歧差異,而這些分歧差異絕大多數源于各自接受的教養方式。

瑪麗·馬克斯韋爾,也就是我母親,是在極度溺愛她的祖父J. W.馬克斯韋爾一手打造的家族文化中長大的。J. W.馬克斯韋爾是一位銀行家,更是一生不斷自我完善的典范。當他還是內布拉斯加州一個普通男孩時,他退學后憑借伶牙俐齒找到了一份為住宅挖掘地下室的工作。那座房子的主人是本地的銀行家,他不付工錢,但提供食宿作為報酬。兩個月后,J. W.完成了這個項目,房主給了他一個在自家銀行工作的機會。J. W.當時只有15歲,他花了幾年時間學習銀行業務,后來移居到華盛頓州,開創屬于自己的新生活。1893年的經濟蕭條擊垮了他羽翼未豐的銀行,那個被他重金下注、認為必將繁榮發展的海濱小鎮也以泡沫破滅告終。于是,J. W.找了一份穩定的工作,成為聯邦銀行審計員。因為這份工作,他經常離家數月之久,長時間地騎馬、坐馬車或乘火車前往西部各地,核對小型銀行的資產健康狀況。J. W.最終成功地創辦了自己的銀行。1951年,當J. W.以86歲的高齡去世時,他已經是西雅圖一家大銀行的董事長、活躍的民間領袖。他還擔任過市長、州議員、學校董事會成員及西雅圖聯邦儲備銀行董事會成員。

J. W.和我的外祖父(也是一位銀行家)搭設了一個財富與機遇的平臺,這意味著我母親在兒時幾乎什么都不缺。她是一名好學生,積極參加各項體育運動和課外活動,身邊圍繞著家人和一大幫朋友。周日是一家人外出野餐的日子,打發漫長夏日的方式是在她的祖父母位于皮吉特灣的海濱度假屋里游泳。在各種形式的聚會中,運動和游戲都是必不可少的部分——打槌球、玩沙狐球、擲馬蹄鐵是固定的保留項目,而且毫無疑問,我母親要學習打網球、騎馬,同時成為優雅的滑雪者。在馬克斯韋爾家族,游戲具有更深刻的教育意義。比如說打高爾夫球就相當于開展銀行業務,J. W.曾寫道,這兩者都需要“高超的技巧,不斷的練習,保持清醒和耐心,百折不撓并防患于未然”。

在我母親的相冊中,有一張她三四歲時拍攝的照片。一群住在附近的家長將孩子拉到一起拍照,每個孩子都騎著三輪自行車。在照片背后,我外祖母寫下了故事的原委:一個男孩的三輪自行車最大,我母親想跟他交換,這樣她就能擁有那輛最大的自行車。誰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居然說服了那個男孩。在最終拍攝的照片上,我母親微笑著坐在車上,高出其他人一頭。她從來不畏強,并勇于占有一席之地。

我母親的自信和抱負或許既來自馬克斯韋爾家族這一邊,也要歸功于我外祖母。除了在牌桌上所向披靡,高中時,外祖母是班上成績排名第一、在畢業典禮上致辭的學生代表,還是一個天賦異稟的籃球運動員。她博覽群書,立志要走出家鄉的一隅之地,追求更廣闊的人生。我的外祖父母在華盛頓大學相遇,1946年,我母親出生,迎接她的是胸懷大志的父母的全力支持,以及整個家族對她出人頭地的期許。


在皮吉特灣的另一邊,與西雅圖遙遙相望的是我父親的老家布雷默頓。當地最有名的是海軍船廠,歷經戰火洗禮的艦船會被送到這里修理。早些年,這里還是眾所周知的賭徒之鄉。從數量上看,鎮上提供成人娛樂項目的小酒館,要比每天東倒西歪地光顧那里的酒客還多。

從小到大,克里斯蒂和我時不時會乘坐渡輪前往布雷默頓,探望祖父母。我們會從渡口步行一段距離,去山上我父親兒時的住所。那是一棟不大的藍色美式平房,坐落于一條安靜的街上。我們會在祖父母家待一兩晚。如果電視機開著,我祖父通常都是看拳擊比賽,這基本上是他唯一的娛樂消遣。我祖母莉蓮·伊麗莎白·蓋茨和我外祖母一樣熱衷于玩牌,所以我們經常會打上幾局。我祖父母也是基督教科學派的信徒,那些探親之旅給我留下的一個記憶是,祖母每天早上都會端著一杯咖啡坐在廚房里,為我祖父輕聲誦讀瑪麗·貝克·埃迪編寫的“圣經日課”。

當我父親談起童年時,他對祖父的情感似乎總是那種帶著傷感的思念。祖父在他口中是一個工作狂,很少為生活中的其他事情留出時間。祖父經營著從我曾祖父那里接手的家具店,它扛過了大蕭條的沖擊,但也僅是幸存而已。這樁生意成了祖父的羈絆,他因此時刻為家庭財務狀況擔憂。在那棟藍色的小房子后是一條小巷,祖父早年間會穿過這條巷道從工作的地方回家,這樣就能順路撿點兒從貨車上掉下來的煤塊。我父親說,祖父從來不去電影院,也不帶兒子看籃球比賽,因為在祖父眼中,這種事純屬耽誤工夫,是在跟他店里的生意搶時間。我父親說,祖父似乎總是處于慌慌張張、提心吊膽的狀態。

從某個角度來看,你不能責怪他。在阿拉斯加州諾姆度過童年的祖父從小就嘗盡貧困的滋味。19世紀末,我的曾祖父、家族中的第一個比爾·蓋茨試圖在當地的淘金潮中發家致富,當時,他們一家人還在勉強維持生計。祖父為了掙錢養家,不得不在八年級時退學。當我的曾祖父外出碰運氣時,祖父只能在諾姆冰雪封凍的街頭賣報紙,或是隨機打些零工,因為肯雇用他的雇主并不好找。他們一家最終搬回西雅圖,守著家具生意度日。雖然家里的生活條件有所改善,但早年的經歷引發的焦慮從未消退。

我祖父的世界觀在我父親看來也非常狹隘,他將這部分歸因于缺乏安全感。沒有接受過完整教育的祖父恪守著關于外部世界和自身生活的僵化教條。“學點兒賺錢的招兒,兒子,學點兒賺錢的招兒。”他總是這么跟我父親說。在祖父看來,接受教育只是為了獲得找工作所需要的技能。

我的祖母,那位曾以班級第一名的成績從高中畢業并驕傲地上臺致辭的女性,也有自己的格言,它影響了我父親對自我完善的看法:“你知道得越多,你不知道的也就越多。”作為家庭主婦,這對她來說并非易事。即便當時女性開始在社會中開辟新的道路,我祖父依然困在過去的年代。他不允許我父親的姐姐麥莉蒂考取駕照,也不考慮送她讀大學。在祖父看來,女人需要的技能就只是圍著家庭打轉而已。

我父親對他與我祖父之間的智識差異一清二楚。盡管祖父并不是文盲,但他幾乎從不讀書,而我父親想要利用自己的頭腦,想上大學深造。他不想屈服于我祖父的安排,不打算投身于家族的家具生意。

我祖父家隔壁的房屋就好像是從童話里搬出來的,那是一棟外飾以磚石和灰泥的諾曼式建筑,所有的窗戶皆為彩色玻璃花窗,還有一座圓錐形屋頂的塔樓。它看上去與周圍的美式平房格格不入,本地人都稱其為“城堡”。我父親通向更廣闊人生的起點便是在這座城堡中與布拉曼一家共度的時光,他與這家的大兒子吉米一起長大,是形影不離的至交。我父親對吉米可以把一個瘋狂的主意變成現實的能力驚嘆不已,于是他倆每天都籌劃著搞各種各樣的項目和生意。他們在前院擺攤賣過漢堡,也曾在后院演過雜耍。一想到一幫孩子居然會花錢看我父親赤裸上身睡釘床,我就覺得好笑。他倆還發行了一份報紙《收音機周報》(The Weekly Receiver),吸引了70位訂閱者,每人花上幾美分,就能獲得廣播新聞摘要和本地學校橄欖球及棒球比賽的得分。

我父親成了布拉曼家的一員,甚至他上學前班時就曾和布拉曼一家自駕出游,穿越整個美國去到了紐約。這是他那時去過的最遠的地方。我父親把吉米的父親當成人生導師和榜樣,在布拉曼先生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可以成為的那種人。連高中都沒上完的多爾姆·布拉曼創辦了布雷默頓最大的木材加工廠,他后來當上了海軍軍官,又當選為西雅圖市長,最終在尼克松執政期間任運輸部副部長。他親手設計并建造了他家那棟獨特的住宅。

我父親曾帶著崇拜的語氣說,多爾姆“從來不認為個人發展會受限”。多爾姆將這種精神特質傳給了布拉曼家的男孩和他率領的童子軍軍團成員。我父親剛滿12歲時就加入了這個軍團。

我祖父和多爾姆都是輟學者,但他們應對這一挑戰的方式截然不同,隨后的人生際遇也大相徑庭。我祖父一直生活在焦慮之中,緊緊抓著他那些刻板的規矩不放;多爾姆不執著于欠缺之物,而是專注于自身發展的可能性。我父親更喜歡多爾姆看待世界的方式。

高中三年級的那個秋天,我父親從臥室的梳妝臺里拿了85美元,步行4個街區,從二手車經銷商那里買了一輛1939年出廠、輪胎都鼓包了的老舊福特A型車。因為我祖父不讓他開家里的車,還說開車對青少年來說太危險了。當時,我父親甚至還沒到法律規定的購車年齡,他說服自己的姐姐代簽了契約。(我父親在講述這個故事時,有時會說是他姐姐出錢買了那輛車,當作生日禮物送給他。)

我父親這么做時,心里明白我祖父一定會因此發火,而且不僅僅是對他發火。這個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花錢給自己的兒子買輛車的。當時我姑姑雖然被禁止駕車,卻擁有了一輛車。

我父親開車回到家中,故作鎮定地宣布,他便是這輛飽經風霜的淺綠色雙門廂式轎車驕傲的主人。我祖母被房前的爭吵聲嚇到,慌忙將父子倆拉進屋,讓他們坐下,逼著二人和好。我父親堅持認為養這輛車花不了幾個錢,他最終說服了我祖父,跟他一起兜了個風。我喜歡摹想這兩個人待在一起時的情形,那個固執的老男人最終被兒子的興高采烈打動,做出了讓步。那天晚上,我父親從床上爬起來兩回,只為了多看一眼他的新戰利品。“我激動得快要爆炸了——我終于獨立了!”我父親在某篇大學論文里寫道。

我父親給他的車起名為“克拉拉貝爾”,他認為這個名字跟這輛過時的車很搭。克拉拉貝爾帶給我父親的是自由,他開著這輛車去赴約會、看橄欖球比賽、出海釣魚。有時候,當這輛破舊的汽車轟隆隆地駛過布雷默頓的街道,上下顛簸著行進于城外的林區道路上時,擠坐在后排折疊座椅上和踩著擋泥板吊掛在車外的有10人之多。

那時,我父親已經開始慢慢拉開與基督教科學派的距離,并從整體上對宗教信仰提出疑問。在高中的最后一年,我父親和兩個朋友常去校籃球教練肯·威爾斯家打發周日晚上的時光。威爾斯在學校里是一個備受尊敬的領導者。每逢周日,他都會開放自己的健身房,接納那些寧愿打籃球也不愿去教堂的人。周日傍晚,他們會聽威爾斯論證為什么應當質疑《舊約》和上帝的存在。

此時,美國加入第二次世界大戰已經有近兩年的時間,我父親的許多朋友和大多數45歲以下仍未參戰的男性都在為戰爭做準備。布雷默頓的上空飄著巨大的防空氣球,意在阻撓日本轟炸機的襲擊。在山腳下的布雷默頓船廠,“田納西號”和日本偷襲珍珠港后的幸存艦船正在接受修理。高中畢業后,我父親加入了美國陸軍預備役,這讓他得以進入華盛頓大學讀書,直到被征召服現役。在他大一學年結束時,征召令下達了。1944年6月,就在數十萬名美國士兵向諾曼底海灘發起登陸行動后的一周,我父親前往阿肯色州報到,接受基礎軍事訓練。

便在此時,我父親決定改名。他在出生證明上的名字是“威廉·亨利·蓋茨三世”,對一個家具店老板的兒子來說,這聽起來太浮夸了。我父親堅信,“三世”這個暗示家世背景的稱呼,會招來軍訓教官和戰友的冷嘲熱諷。于是,他走法律程序去掉了那個名字后綴,易之以“小”。

這個19歲的青年經常在訓練基地和后來的候補軍官學校給家里寫信。我在信中捕捉到了后來父親的身影。他很幽默,有自知之明,屢次談起自己是多么努力,對遠方家人的深厚感情表露無遺。他在信中時時流露出因部隊日程不確定而難以抽空回家探親的沮喪。他會開玩笑,為自己管家里多要了錢而道歉,因為他需要買些小物件(比如內褲),還因為他借給了一個新兵15美元。大多數時候,他都在思考自己的人生。部隊的生活很艱苦,他說。但他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成長上,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他接觸到的那個新世界,那些來自各個階層,或貧或富、膚色不一的年輕人都讓他驚嘆不已。我父親甚至跟一群南方州的戰友就南北戰爭的問題展開了辯論。

候補軍官學校經常進行考核:如果沒能通過,你就得離開。每次考核后,父親眼看著自己班上的同學越來越少。他即便僥幸通過了,也會為下一次考核而擔憂,尤其是俯臥撐、引體向上、100碼[2]低姿匍匐前進和其他體能測試項目。我父親曾寫道,剛入伍時,他多多少少算是個“弱雞”,“如今,我大約找到了那種‘成為一個男人,而不再是個男孩’的感覺。如果我放棄了,我知道我永遠不可能原諒自己;如果我扛下來了,我相信我能更自信、更勇敢地面對生活中的各種挑戰。我確定,這段經歷會造就我。在心理層面之外,我的體格從未像現在這樣健壯過”。

我父親的確扛下來了,畢業時,他已經是陸軍少尉。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時,他正在一艘開往菲律賓的船上。我父親服役的大部分時間都是以第一批駐日美軍的身份在東京度過的。他的書信中充滿令人困惑的強烈反差,既描述了某天清晨攀爬富士山時看到的美景,也提到了被美軍投擲燃燒彈后的東京——民宅化為灰燼,大樓僅存斷壁殘垣。

我父親很少談起他在陸軍服役的經歷。他知道自己很幸運。候補軍官學校讓他在一年半的時間里遠離戰斗,原子彈隨即結束了戰爭。他的許多朋友都沒有那么幸運,僥幸生還者終生背負著戰爭的陰影。我父母的一個朋友在西雅圖和我們住得很近,他曾頭部中彈,死里逃生。在他家中,那頂經歷了槍林彈雨的頭盔和紫心勛章擺放在一起。倘若被人問起,我父親總是會說,服兵役對他而言是一段極其寶貴的經歷,隨即便閉口不談。

回到美國后,他迫不及待地想拿到學位,開創一番事業,以及好好跳跳舞。


我父母是在學生會擔任志愿者時成為朋友的。華盛頓大學學生聯合會既是一個社團,也是一個職能部門,因此他倆有很多機會待在一起。那時候,華盛頓大學學生聯合會正在反對校務委員會長期奉行的禁止發表政治言論的政策。我知道這項政策讓我父親感到惱火,于是他為推翻禁令開展了大量工作——盡管最終未獲成功。

與喜歡從事幕后工作的未來男友不同,我母親總是活躍在舞臺中央,如果是被同伴推選上去的,她的表現會更加積極主動。大三那年,向來下定決心便雷厲風行的她展開了一場計劃周密的競選活動——競爭學生聯合會秘書長一職。她寫了一首競選主題歌(在英文中,她的名字瑪麗“Mary”和秘書長“secretary”一詞押韻,這不無小補),還給自己的助選者準備了一份通稿,供他們打電話給學生拉票時使用。選舉日當天,她一絲不茍地記錄下5 000名參與投票的學生的選票結果。我母親以相當大的優勢擊敗了她的競爭對手們。

在一本剪貼簿中,她保存了親朋好友發來的慶祝電報,以及女生聯誼會的那些姐妹手寫的短箋。她還保留下了一封來自她祖父的信,他列出了那年春天她取得的重大成就:同時當選為學生聯合會秘書長和女生聯誼會主席,并且在滑雪比賽中名列第一。作為對這三項成就的獎勵,他在信中附上了75美元(相當于今天的1 000美元),并祝賀她“站到了聚光燈下”。

想象我父母友誼的開端,對我來說是件很容易的事。我母親既熱情又優雅,這讓她幾乎擁有一種與人交際的魔力。如果你出現在某次聚會上,卻誰都不認識,那么我母親會是第一個與你打招呼的人,她會向你表示歡迎,幫你融入現場的人群。我們教會的一位牧師有一次說起,我母親“接待的人,就從來沒有不重要的”。

我能想象她是如何煞費苦心地打開了那個瘦瘦高高的小比爾·蓋茨的心門。她看得出他的拘謹,她試圖揣摩出他的故事:他從哪兒來,有哪些朋友,以及他會對什么心動。她很快便發現了二人之間的共同點:學生聯合會里的人和事。她在做這些的時候,并沒有向他表露愛意。他比她大兩歲,頭頂的頭發已經開始變得稀疏。他不是那種典型的帥哥,而她當時的男友卻很英俊。我見過后者的照片,其臉部棱角分明,更符合大眾審美。

但是,我母親那時還是為我父親著迷:他說話的時候,從來不會廢話連篇,他邏輯縝密、思路清晰、有條理。有些人說話不過腦子,她最好的朋友多蘿西就是這樣。我父親的談吐卻流露著智慧,似乎比他身邊的人更老成持重、深思熟慮。此外,他還很風趣,笑容燦爛,開朗樂觀。

當然,我父親當時也被我母親深深吸引:她活力四射、頭腦靈活,以及她表達個人感受時的那種無所畏懼,即便有時她也會將自己的想法強加給他人,告訴別人怎樣做才是最佳選擇。“比爾,我認為如果你這樣做的話,不失為一個好主意。”這樣的話,他在認識她之后不久,可能就會聽到。

此外,他們是一對默契的舞伴。

我母親的照片收藏講述了“他倆何時走到一起的”這段故事余下的部分。自1948年春開始,照片里的她無論是在跳舞、參加聚會還是學校的其他活動,那個棱角分明的帥哥都陪同在側,但到1950年年初,她必定開啟了一段新戀情,那個男人不再出現,在一張1950年年初拍攝于夢幻假期半正式聚會的照片上,我父母坐在桌邊,對著鏡頭微笑。我父親在那年春天畢業了,得益于專門提供給退伍軍人的加速學習計劃,他同時拿到了本科學位和法學學位。我母親一年后也畢業了,拿到了教育學學位。

不管兩人的往來書信中含蓄提到的分歧和差異是什么,他們必定解決了這些問題,因為他們在1951年5月結婚了。我母親很快便前往布雷默頓,與我父親在一起,他在那里為一位兼任市政府法務顧問的本地律師工作,主要為那些正在走離婚程序的人提供幫助,以及負責該市警方出庭案件的起訴工作。與此同時,我母親則在我父親曾經就讀的初中任教。

在布雷默頓待了兩年后,一份更好的工作和一種更熱鬧的生活方式吸引他們回到西雅圖。在我出生幾個月后,我們再次搬家,搬進了觀景嶺社區的一棟新建住宅。該社區位于北西雅圖,步行距離內有一所小學、一個兒童公園和一座圖書館。我們搬來的時候,整個社區仍在建設中。我有一段我父親在我們剛搬來后不久拍攝的視頻:你能看到院子的地面還都是土,連草都沒種上;我姐姐在人行道上騎她的三輪自行車,水泥路面十分平整干凈,就像是還沒凝固一樣;街對面是一棟尚未完工的住宅的木頭框架。我看著這段視頻,被里面簇新的一切所震撼,感覺上,整個社區似乎都是為像我們這樣的孩子而建造的。

[1] 1英寸=0.025 4米。——編者注

[2] 1碼=0.914 4米。——編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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