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月色看上去有點暗紅，仿佛是被人咬了一口而滲出了血跡。
當然，也有可能是被那下方的慘烈戰場渲染的。
新昌鎮。
是山西鎮往西的一個小鎮，這里地勢低洼，往北走就是群山，再往北就可跨過群山，跨過長城進入塞外草原。
此刻的李巖大軍正被包圍在了這里。
只不過相比于濟爾哈朗被包圍的不作為，李巖大軍則是正在浴血奮戰。
只見，整個新昌鎮周邊火光搖曳，特別是西北方兩軍交匯處，這里嘶喊聲、馬蹄聲、兵器碰撞聲、火器轟鳴聲成為了這里的主旋律。
而鎮內。
此刻靜悄悄的，唯一出現的聲音就是馬蹄踩踏地面發出的聲音。
一士紳府邸。
這里是李巖大軍的指揮部。
“哥，已經有傳令兵沖出去了，就是不知道到不到得了大同。”
李牟渾身浴血的走進堂中，開口說道。
而此刻的李巖一身白衣，正站在桌前盯著地圖，久久不語。
這地圖是在這士紳家搜到的，是一張囊括了山西鎮方圓百里的地圖，且極為詳細。
李牟見狀，沒有在堂中久待，而是抱拳一禮，下去督戰了。
“信郎，我來為你披甲。”
紅娘子以為馬上就要突圍了，于是開口說道。
然而李巖卻是擺了擺手，拒絕道：“不急，再等一會。”
說話間，李巖目光依舊死死盯著地圖，仿佛要把地圖上的每個地方，每一條紋路都刻進腦子里。
良久過后，一名渾身浴血傳令兵進來單膝跪地，同時口中高呼，“報，清軍正往前營增兵，趙部總請求援兵。”
緊接著又是一名傳令兵進來，同時口中高呼：“報，東南方出現大批清軍騎兵，看旗幟應該是滿洲正黃旗譚泰部，此刻已連破后營兩道防線。”
傳令兵話落，一旁的紅娘子著急道：“信郎，快下令突圍吧。”
“嗯，煩請娘子替我著甲。”李巖依舊不急不緩的開口說道。
同時，他下令道：“傳令給前營趙部總，讓他且戰且退，待會跟隨中營，往北進山。”
“傳令給后營張部總，讓他堅持一柱香時間，如果實在不敵，可后撤到中營防線。”
“是。”×2。
傳令兵領命下去。
看著傳令兵離開，李巖喊來親衛，繼續下令：“傳令給中營將士，鎮口集合，突圍。”
……………
就在李巖一道道命令下達，準備突圍的時候，清軍大營。
原密云總兵唐通軍帳。
帳簾掀開，幾名渾身浴血的將校走進帳中。
“他娘的，這群大順軍太邪門了，都是一群不怕死的主，總兵大人，要不我們放開一道口子讓他們過去算了，再這樣下去，這仗就算打贏了，兄弟們怕是也死的差不多了。”
這話一出，頓時引起了帳中眾人的熱議。
“是啊，總兵大人，我們追了這群大順軍兩天，死傷弟兄都快達到三千了，那群滿洲建奴卻一直躲在后面看戲，真想抽刀砍他娘的。”
“就是，要不我們也反正，投奔大同的姜瓖算了，聽說他們還殺了個叫葉臣的固山額真。”
“這話就不要說了，我們把這群大順軍打的這么慘，他姜瓖能容我們？”
“娘的，大家之前都是明軍，又都投降過大順軍，要說感情深淺，我們怎么都得排在那群大順軍前面吧？”
……………。
一眾將校議論紛紛，說的唐通有點意動，不過下面的將校越說越大聲，吵得唐通一陣頭大。
“夠了。”
終于，唐通忍不住怒喝一聲。
嚴厲的語氣讓所有人都把那到嘴的話咽了回去。
緊接著，眾人退到兩旁，皆是低頭不再吭聲。
唐通見狀，這才感覺好受一點，隨即他平復了一下心情，開口詢問：“張詢，現在大順軍那邊情況怎么樣？”
張詢，唐通手下的一名參將，也就是剛剛和大順軍作戰的參將。
“回大人話，大順軍現在的攻勢依舊兇猛，還好有田將軍帶兵來援，不然我軍陣地怕是已經易主，只不過，就算有田將軍所部配合，想要擊潰這支大順軍怕是還要付出幾千人的代價。”
張詢這話并非危言聳聽，而是他親臨戰陣后的感受。
聽聞這話，不僅唐通，在場一眾將校都是皺眉。
“大人，要不放開一個口子……。”
一名將校這話剛出，就迎來了唐通那凌厲的眼神。
“這話就不用說了，譚泰大人有令，我敢放走一人就斬了我，這話我也同樣說給你們聽，你們膽敢放走一人，我就砍了你們，還有，我告訴你們，阿濟格已經讓蘇拜帶領十個牛錄過來，估計明天就到。”
這話一出，頓時斷了很多人的念想。
十個牛錄三四千人，夠殺他們幾次了。
這也是唐通不敢亂來的根本原因，他清楚，如果他真敢放走大順軍，譚泰九成九會砍了他。
而就在這時，有傳令兵進來通報：“報，前陣大順軍正在后撤，我軍要不要追擊，還請大人定奪。”
聽聞這話，帳中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他們沒想到猛攻了數個時辰的大順軍竟然退了。
“大順軍已顯疲態，大人，可試探性追擊一下。”
“不可，萬一這是大順軍的誘敵之計呢？別忘了，我們的任務是守住防線。”
聽到手下將領意見出現分歧，唐通陷入沉默。
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做了。
不過他明白，軍情緊急，不能讓他細細思量，所以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選擇了穩妥的做法：“傳令全軍，不要追擊，守住陣地即可，一切事情等天亮再說。”
“是。”
那傳令兵離開，然而下一秒，又是一名傳令兵飛速進帳。
“報，譚泰大人傳令，他正從東南方襲擊大順軍，讓我軍務必守住陣地，膽敢放走一人者，斬。”
聽聞這話，唐通心里就更有底了。
而這，也給李巖大軍成功突圍增添了一絲成功的可能。
…………
唐通大軍北部防線。
如今這里的士兵已經被抽調走了一部分，剩下的守軍已經不足兩千人。
“兄弟，聽說那邊的大順軍撤了，估計是打不動了。”
“我猜也是，娘的，打了幾個時辰，鐵人也該累了。”
“是啊，幸好我們被分到了這北部防線，聽說西北方向的戰場，尸體都不知道疊幾層了。”
…………。
諸多士兵都是靠在簡易柵欄上閑聊。
整個北部防線，也僅有寥寥幾人在盯梢。
“敵襲，敵襲。”
突然間，一道尖銳的聲音在北部防線響起，所有人都是一個激靈，然后迅速起身朝外看去。
只見，在那黑夜中，一道道黑影緩緩的朝這邊走來，這些人默不作聲，只是用那沉穩而有力的腳步朝前行進，雖然沒有那驚天動地的氣勢，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這是一支精銳，最起碼比他們要精銳。
“放箭，快放箭。”
下一秒，雙方陣營都飛出無數箭雨。
開始有慘叫聲響徹這片戰場，只不過雙方傷亡都微乎其微。
一來，雙方用的都是軟弓，有些士兵射出的箭矢甚至都不能破甲，二來，雙方都有東西擋箭，唐通部是用簡易柵欄，而李巖大軍是用盾牌，木板等東西。
“將士們，隨我殺。”
一輪箭雨射完，李巖身著雙層甲胄，一馬當先殺向那北部防線。
身旁，紅娘子等一眾親衛緊隨其后。
而主將帶頭沖鋒，這無疑點燃了李巖大軍的氣勢。
“殺。”
一千中營士兵氣勢如虹，很快就殺到了那北部防線，和北部防線的守軍廝殺在了一起。
…………
僅僅片刻功夫。
唐通所部。
“報，北部防線遭受大順軍猛攻。”
“報，北部防線已經失守。”
“報，大順軍全軍正在朝北部防線靠攏。”
“報，譚泰大人命令，讓我軍火速追擊大順軍。”
一道道急令讓帳中原本愜意的氣氛變得凝重起來。
“看來李巖這是狗急跳墻，準備進山了。”
“也有可能是想依托山體防守。”
“不管怎么樣，我們北部防線被攻破了，譚泰大人不會因此怪罪我們吧？”
…………。
帳中一眾將校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
而此刻的唐通眉頭緊皺，他同樣也在想這事，譚泰不會因此把他砍了吧？為此他甚至想過直接跑路，但他不敢，因為他不敢肯定自己手下會不會有人生出二心。
“傳令全軍，隨我追擊大順軍。”
說話，唐通走出軍帳，顯然是要親自帶兵追擊。
同一時間。
此刻滿洲正黃旗梅勒章京譚泰正帶兵追擊李巖大軍，只不過他的追擊并不順利，因為在這一路上，到處都是坑坑娃娃，到處都是陷馬坑，為此他還損失了幾騎。
這也是李巖敢于讓后營退守中營陣地的底氣。
“該死的，全軍聽令，下馬步戰。”
感受到馬匹提不起速來，譚泰直接下令下馬追擊，可是他忘了，他手下的甲兵都是著甲的，剛開始還好，追擊一段時間后就累的氣喘吁吁。
也正因為這樣，李巖大軍才能從容退到北部防線。
當譚泰帶人追擊到北部防線的時候，李巖大軍已經在這里嚴陣以待了。
“唐通人呢？”
譚泰看著那嚴陣以待的北部防線，再看了看自己身后氣喘吁吁的將士，開口問道。
“唐通部還在路上，過來這里預計還要半柱香時間。”
聽到這個回答，譚泰眉頭微皺，不過他沒說什么，只是讓揮下的士兵休整。
同一時間。
北部防線處。
李巖正目光灼灼的盯著對面的譚泰部，看著對方竟然毫無防備的原地休整，他內心蠢蠢欲動，不過最終他還是壓下了內心的悸動。
無他。
盛名之下無虛士。
建奴能有這么大的名聲，能打敗明軍，能打敗大順軍，絕對不能小覷。
“哥，已經清點完畢，我軍只剩四千余人。”
李牟來到李巖身邊，開口說道。
聽聞這話，李巖心如刀割，要知道出來的時候他有八千余人，而僅僅兩天時間，就有四千兒郎戰死。
“滿清，滿清，這仇我李巖記下了。”
說完，李巖不再理會對面的譚泰部，而是召集諸將商議進山事宜。
“將軍，真要進山？”
得知要進山，很多人都非常排斥，畢竟戰死也算是死的轟轟烈烈，但要是被山上的蛇蟲鼠蟻給弄死，那就太憋屈了。
而且進入深山老林出現這種情況的概率還挺大，所以大家才會排斥。
李巖聽聞，也知道大家的顧慮，于是解釋道：“大家放心，這山里有一條走私的路，可以直通塞外草原，到時候我們就可以沿著塞外長城去大同。”
這話一出，一眾將校皆是瞪大個眼睛，興奮不已。
一種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油然而生。
“太好了，我真想快點到那大同，看看那位能在萬軍叢中陣斬固山額真的征遠將軍，你們是不知道那群建奴是有多生猛，頂著長槍都敢沖進來，太可怕了。”
“哈哈哈哈……老張，我看你褲襠濕濕的，你他娘的不會被嚇娘褲子了吧？”
“滾滾滾，老子褲子上粘的是建奴的血，不信你聞聞。”
眾人有說有笑，顯然有了活路，氣氛也就沒那么壓抑了。
“好了。”相比于其他人的興奮，李巖則是一如既往的冷靜與淡定。
而他的威信自然也是足夠的。
只聽他聲音不大，眾人聽了就立刻噤聲。
見眾人安靜下來，李巖繼續說道：“待會前營先走，接著是后營，我帶中營墊后。”
至于左右兩營，早就被打殘并入到了前后兩營。
聽聞這話，前后兩營的部總剛要開口，就聽李巖搶先說道：“就這么定了，中營戰力尚在，阻擊清軍一段時間不成問題，只有你們走的越快，我們才越安全。”
這話一出，眾將校不再言語。
這時，有人從山上下來，稟告道：“將軍，路已經找到了，可以走了。”
“好，出發。”
李巖話音剛落，眾多將校抱拳一禮，然后紛紛準備去了。
“哥，要不我留下來，你帶他們先離開吧。”
看著一眾將校離開的身影，李牟開口提議道。
“不，你先走吧。”見李牟無動于衷，李巖拿出一張地圖遞給對方，繼續說道：
“小弟，這張地圖的出現讓我知道，很多事情是可以爭取的，哪怕只有一絲機會，就如同我想做的事一樣，雖然機會渺茫，但我要盡我最大的努力去改變它，所以你放心，我會活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