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霧如活物般翻涌。

扭曲的肢體在其中若隱若現，與路旁散落的殘骸一同構成令人窒息的恐怖畫卷。

還是追來了嗎？

陸瑾深吸一口氣，一把將陳懷拽回身側。

他望向柳眉的眼神已不復先前溫和，取而代之的是面對危險時本能的戒備與警惕。

長青與李慕玄默不作聲地橫跨半步。

三人形成三角陣型，將陳懷護在中央，無形中與柳眉劃清了界限。

喜歡歸喜歡，立場歸立場。

縱使這女孩再可憐可愛，終究姓柳。

對面那些舉著火把沖來的，是她的血脈至親。

柳眉望著這一幕，心中莫名有些失落。

即便她再不懂，也明白這朋友做不成了。

除非……

與此同時。

李慕玄沖著柳眉揚了揚下巴。

按理說這種情況，他們最好的辦法就是挾持這單純可憐的少女

但他實在是做不出這種事。

便只得冷冷的威脅道：“你最好離我們遠點，待會兒刀劍無眼，省得傷到你。”

柳眉乖巧的點點頭，并未做聲。

很識趣的又退了幾步，赤足搭在尸骸上，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坐下，像個聽話的瓷娃娃。

“小師弟。”陸瑾低聲道，“待會若有變故，你第一時間想辦法逃走，我和你長青師兄會幫你突圍。”

說著，他右手掌間真炁流轉，已經做好了迎接大戰的準備。

陳懷搖搖頭，輕聲開口。

“師兄，他們過不來。”

陸瑾聞言一愣，“為什么？”

他下意識朝著灰霧的方向望去。

只見那人群涌動，火光閃爍的地方，明明也就距離他們不到百米遠，可偏偏過去了好幾分鐘，也一直沒能靠近。

“因為……有人不想讓他們過來。”

陳懷心中暗暗腹誹。

只見那躲在一旁的少女正低頭擺弄裙角，似乎對戰場毫不關心。

可當她發現陳懷的目光時，突然偷偷眨了眨眼，指尖一縷灰霧悄無聲息地鉆入地底。

……

灰霧的另一端。

胡明為首的十多人被涌動的霧氣給阻隔在外。

刀光劍影劈砍上去，如同斬入泥潭，轉眼又被翻涌的陰煞之氣吞沒。

即便用真炁震蕩，將灰霧驅散開，可又在瞬息之間重新聚攏，仿佛擁有生命般糾纏不休。

“別白費勁了。”

柳玄懶散地靠在祠堂殘破的門柱上，指尖把玩著一枚骨制骰子。

他面容俊朗，卻因下巴雜亂的胡茬，和暗淡無神的雙眼，讓氣質中帶上了幾分頹廢。

若是柳眉在此，定能認出這是她的二哥。

“既然小妹不想讓你們過去。”

他嗤笑一聲，骰子在指間轉了個圈，“你們就是耗死在這里，也破不開這陰煞霧障。”

胡明臉色鐵青，手中彎刀狠狠劈向霧氣，卻絲毫不起作用。

猛地轉頭過來，眼中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那怎么辦？！難不成就眼睜睜看著那些間諜躲在禁地里？”

“沒辦法，除非你能勸得動小妹。”

柳玄聳了聳肩，一臉無所謂。

說著，他意有所指的瞥了眼灰霧深處，語氣中帶上了戲謔之意。

“不過……她要是肯聽你的話，你也不至于派人鎖祠堂后門了，對吧？”

這話如同一把尖刀，直戳胡明痛處。

他臉色陰晴不定，最終咬牙道：

“你要想清楚，追殺他們是家主親自下的命令！任務失敗，你我都要擔責！”

“責任？”

柳玄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突然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

這笑聲傳得很遠，一直停不下來。

直到周圍的柳家護衛都不知所措，連胡明也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他時，笑聲才戛然而止。

柳玄眼神陡然轉冷。

“難不成父親大人還要把我再關三年？”

他一把扯開衣領，露出鎖骨下方一道猙獰的疤痕，聲音低沉得可怕。

“我已經在那口棺材里躺了十年……不差多關幾年了！”

“你！”

胡明面色鐵青，話到嘴邊，卻在對上柳玄眼神的瞬間生生噎住。

那是一雙擇人而噬的眼睛，里面藏著獅子！

被鎖在棺材中十年，沒能讓柳玄就此順服，反而將那股戾氣淬煉得更加鋒利。

“什么間諜不間諜的，我不在乎。”

柳玄雙目微闔，打了個哈欠，“嘖，怎么覺得外頭還沒棺材里舒坦……”

他后腦勺抵著殘破的柱子，陰影投在棱角分明的側臉上，竟真像是要睡去。

可那只隨意垂落的手，五指正以某種規律輕叩柱面。

“咚，咚咚！”

灰霧隨著節奏微微震顫，深處隱約傳來不知名的回響。

胡明握刀的手微微發抖。

終于意識到，這對柳家兄妹，從來就不是他能隨意掌控的棋子。

“回去！”他猛地轉身，聲音撕開沉寂的空氣，“如實稟告家主！”

柳家一眾護衛如蒙大赦，慌忙后撤。

待眾人都回去后，柳玄才睜開雙眼，朝著柳眉和陳懷等人藏身的方向，將食指抵在唇前。

注意到灰霧似乎翻涌得更快了些，他嘴角掀起一抹弧度，哼著小曲慢悠悠走出祠堂。

與此同時。

望著那灰霧后的人影似乎已經離去。

陸瑾與長青和李慕玄三人面面相覷，臉上都浮現出一絲疑惑。

“弄出這么大動靜，還以為要找小爺拼命呢！”

李慕玄猛地放松下來，也顧不上地上污穢了，就地坐下，沒好氣道：“合著是在那虛張聲勢……”

陳懷則是眼神古怪，望向了坐在一旁的乖巧少女。

他剛才通過煞靈，將柳玄與胡明的對話給聽了個一清二楚。

這柳家除了萬人坑之外，還藏著大秘密啊。

按照他先前從江湖小棧得到的情報。

柳家這一代家主名為柳自空，有兩位嫡子一位嫡女。

長子默默無名，似乎是個沒天賦的普通人，而次子柳玄則在十一歲時大放異彩，擊敗了幾個成年異人聯手圍攻。

原本外界都以為柳玄會是下一任家主繼承人時，幾年后卻突然銷聲匿跡。

對此柳家沒給出任何回應。

外界都以為柳玄已經死了。

如今看來，柳玄不是死了也不是失蹤，而是被柳自空給囚禁在了棺材中整整十年！

陳懷心中暗自思襯。

柳自空的次子和嫡女，本因錦衣玉食，再不濟也應該痛快一生，卻分別被鎖在棺材，和囚禁在萬人坑里。

不出意外，成功把兩個天才養出反骨。

最后偌大的一個柳家村，得到信任之人竟然是一個潛伏在此的陰陽師。

怪不得川海家敢通過柳家打整個湘西的主意。

這柳家還真是人才輩出！

甚至陳懷覺得，那個傳聞沒有天賦的柳家老大，很可能也不是普通人。

而那安靜的少女，似乎注意到了陳懷的目光。

也學著二哥，將食指抵在雙唇中間，朝他俏皮的眨眨眼。

陳懷無聲的撇撇嘴。

“學人精。”

他輕嗤一聲，收起思緒，目光投向湘西城方向。

視線仿佛能穿透翻涌的灰霧，越過層巒疊嶂，直抵江湖小棧那方院落。

“本尊已經啟程，很快就會親臨柳家。

到時候——

管這里埋著多少腌臜事，都該真相大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