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臣定當(dāng)盡心盡力。”
百里蒲暗中看了尚榆晚一眼,也不問蕭清顧是想干什么。
他行禮過后,繼而說道:“倘若無異議,那就明日啟程,如何?”
衡兒手下有圣上的暗衛(wèi),今夜就算沒有百家樓暗中相護(hù)也不會有事。
這孩子有意和蕭清顧結(jié)交,想必也是因?yàn)檫@個“尚榆晚”。
百里蒲心下輕嘆。
......尚家那女娃,是衡兒心心念念了許多年的人,就隨他去吧。
左右都有他這個老頭子護(hù)著,圣上對衡兒也圣眷不減。偌大的朝堂上,衡兒是圣上欽定的暗察文武百官的不二人選,若是和這女娃有接觸,想必也不會有什么。
況且,圣上對百家樓和這個“尚榆晚”的態(tài)度,也實(shí)是令人琢磨不清。
蕭清顧見事情商量的差不多了,起身就要告辭。
百里蒲不愛與人閑談,但他卻讓尚榆晚留了下來。
尚榆晚知道是那橫渠四句讓百里蒲注意到了她,讓蕭清顧和蕭清序跟著袁璣先走一步,她留下來和百里蒲說幾句。
其實(shí)就算是百里蒲不留她,她也是有話要和他說的。
待人走了個干凈,廳堂只剩下了尚榆晚和百里蒲二人,后者還未開口,尚榆晚忽然掀開衣袍,跪了下去。
她彎腰俯首,顫聲道:“弟子陸旭,于九泉之下,拜謝先生,傳道之恩。”
百里蒲怔在原地,剛剛伸出來的手僵在半空。
“西山日暮殘燭盡,旭骨病離不見曦。”
“弟子陸旭病入膏肓,久不能醫(yī)。尚家勢大,得圣上猜忌,因而弟子生前不敢和先生見面,恐禍于師身。弟子不孝,恩師如山,卻不曾報(bào)之萬一。取血淚筆墨,書弟子陳情......”
尚榆晚聲音哽咽,“若此絕筆不至先生案前,會有一人借口述與先生。”
百里蒲嘴唇輕輕顫動,眼眶漸紅,他彎下脊梁,想要扶起這個說話開始帶有哭腔的孩子。
“千言哽喉間,萬語不盡心。弟子陸旭唯有一話,留于先生。”
尚榆晚抬起脖頸,仰起頭,潸然淚下。
她的心痛得近乎被攪成一團(tuán)爛肉,卻擲地有聲:“望先生,珍重。”
百里蒲老淚縱橫。
“她,她留的絕筆,只有這些嗎?”
尚榆晚沉默的點(diǎn)頭,百里蒲眼中的期望也破滅了。
“好孩子,好孩子......”
百里蒲勉強(qiáng)提起嘴角,輕手將尚榆晚扶起來,撫摸她鬢邊的青絲白發(fā)。
“我雖不知你是旭兒的誰,想必也是她極為信任之人,你躲藏至今......一定吃了很多的苦。”
陸旭生前無意間提過一次橫渠四句,不慎被百里蒲聽進(jìn)了耳朵里。他驚嘆于這孩子的驚世才學(xué),后才將其收為弟子。
橫渠四句出自北宋張載的《橫渠語錄》,陸旭不敢張冠李戴,自那以后就不曾再提過。百里蒲今日重新聽到了這橫渠四句,心中對尚榆晚自然有所不同。
但尚榆晚并未明說自己和陸旭的關(guān)系,百里蒲念她在蕭清顧身邊做事,也就沒有多問。
“能將夫人的絕筆送至先生面前,是我之幸。”尚榆晚笑起來,眼卻落淚。
百里蒲先是大虞最讓人敬重的教書先生,而后才是剛正不阿的御史大夫。他桃李天下,其中第一個最為看重的就是陸旭,第二個才是袁璣。
陸旭是他年輕時遇到的弟子,且是第一個且唯一一個收到門下的女弟子。
陸旭是尚榆晚的母親,她對這件事當(dāng)然一清二楚。陸旭也的確留了絕筆給百里蒲,不過那時尚榆晚認(rèn)為不合時宜,就按了下去,除了她和十二無人知曉。
她在這時候把亡母的絕筆念出來,就是為了讓百里蒲本就因?yàn)樵^而動搖的內(nèi)心再多往蕭清顧這邊偏一偏。
百里蒲的手指不經(jīng)意碰到了尚榆晚的下顎,隨即快速撤下了手。
這點(diǎn)試探實(shí)屬人之常情。陸旭死后便是百里蒲心中不斷美化直至完美無缺的弟子,就算尚榆晚不言明自己的真實(shí)身份,百里蒲雖然嘴上不問,他為了陸旭也還會探一探的。
百里蒲在看見尚榆晚的那一刻,他最大的期望,便是眼前這個孩子會是他那個女弟子的女兒。
若是那女娃還活著,百里蒲就能有機(jī)會彌補(bǔ)尚家滅門之時沒能救下尚榆晚的缺憾,衡兒也能......可惜,他方才試過了,沒有假皮面具的痕跡。
尚榆晚面上神情不變,忍下在人前提及自己母親的心痛,不再開口說話。
百里蒲拉著她坐下,輕聲問:“你們想要扶持公主殿下和太子爭位,此事等你們回了京都就算是抬到了明面上,可否告訴我是為何?”
百里蒲穩(wěn)坐御史大夫之位多年,在他面前用情或是用銀子想要他放過一馬的人,如過江之鯽一般數(shù)不勝數(shù),自然不會是個輕易被情感蒙蔽的人。
他對陸旭和袁璣的感情不假,對尚榆晚也有些另眼相看,但這并不能讓他對尚榆晚敞開心扉完全信任。
尚榆晚也沒想著靠一個絕筆就讓百里蒲直接站到他們這邊,道:“因?yàn)樘託埡χ伊迹洳簧夏莻€位置。”
她將追查蕭清紀(jì)構(gòu)陷尚均護(hù)的證據(jù)過程說與百里蒲聽,但有些倒是沒說。她對百里蒲有些了解,怕他回京后直接去找蕭清紀(jì)論道。
尚榆晚還要防著袁璣的人在背地里偷聽,就留了些余地,蕭桐這個人她也沒說出口,怕給百里蒲招去禍?zhǔn)隆?
比起蕭清紀(jì),蕭桐顯然要更狠毒,更遑論她背后還有瑯絳人。
能和瑯絳合作那么多年,尚榆晚最擔(dān)憂的就是那個和蕭桐聯(lián)手的人的身份。萬一是瑯絳皇室,又或者是瑯絳的那位女帝......那可真是個大麻煩。
敵在暗,己在明,明槍暗箭防不勝防,所以尚榆晚必須要為蕭清顧爭取到更多的籌碼。民心所向,武將認(rèn)可,文官支持,還有承明帝的認(rèn)同,加上百家樓的全部力量。
只有籌碼越多,才能以最大的勝算讓蕭清顧坐上那個皇位,為尚家翻案平冤。
“先生若是無心,公主殿下也不會逼迫。”
尚榆晚知道如何把握進(jìn)退,并不急著讓百里蒲在蕭清紀(jì)和蕭清顧之間作出選擇。
只要這顆質(zhì)疑的種子種下去,她的目的也就達(dá)成了大半。最壞的結(jié)果無非是百里蒲不選擇他們,但蕭清紀(jì)和蕭桐也別想安安心心的達(dá)成目的。
百里蒲看著尚榆晚,眼神晦明不清。
尚榆晚掩飾的再好,他也從她的眼里看到了那一絲痛苦。
不得不承認(rèn),這孩子雖不是尚家那女娃,但她身上的確有旭兒和那個一根筋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