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兒,爹于圣上有誓,終生不得離開燕門半步。晚兒,爹對不住你們母女,今后你們娘倆去了京都可要好好活,爹不在,娘身子不好,你可要多照顧你娘啊......”
尚榆晚知道自己在做夢。
她夢見自己變回了五歲時赴京之際,爹在與她叮囑。
她聽見小小的自己拍著胸脯保證。
“爹安心守護燕門和百姓,晚兒是大人了,一定會好好保護娘的!”
說著,尚榆晚的眼神漸漸變了。
前世的尚榆晚擁有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此刻盛滿了悲痛與哀求。
“可是爹,你真的一步也不能離開,不能來京都看望娘嗎。”
“哈哈哈哈哈哈。”
尚均護笑得爽朗,他的臉色絲毫未變,像是看不出尚榆晚的變化,摸了摸尚榆晚的頭,說著她前世記憶里的話。
“報君臺上信,忠君鎮燕西。晚兒,等你再長高些,你就能完全明白了。”
不明白。
尚榆晚呆呆的仰頭看著面色蒼白的陸旭牽著自己上了馬車。
她怔怔看著母親睡夢當中流下的淚水。
她看見小小的自己抱著死去的母親僵如磐石。
她的眼淚在那一夜,隨著母親的血一起流干了。
不明白。
尚榆晚不明白那句話的道理。
“晚兒。”
尚榆晚回神,懷中抱著氣息將亡的陸旭。
她在這宛若實質的夢境里,再一次看見了那張復雜的笑臉。
悲哀,痛苦,解脫,愧疚,不舍。
“好好活......好好......活著。是爹娘對不住你,此生是......爹娘負你......”
“......”
夢境翻轉,尚榆晚穿著孝衣,跪在母親靈牌前。
靈棺置于牌位之后,桌上放著貢品,燒著三炷香,周圍漆黑一片,天上飄來寥寥幾張冥鈔。
尚榆晚望著令牌,耳邊隱約傳來哀樂。
她還是不明白。
報君臺上信,忠君鎮燕西。
這句話盤旋在尚榆晚的腦中,宛若附骨之蛆,一點一點的將她蠶食殆盡。
忠君......鎮燕西......
一股可怖的恨意在心中噴薄而出,勢要將尚榆晚的身心盡數絞殺——他們不信你!他們殺了你的妻女、殺了你的清譽、他們殺了尚家滿門!!
天家無情,背信棄義,忠臣盡去!!!
尚榆晚猛然睜開雙眼!
“——真是夢啊。”
這種如墜深淵又忽然落回實地的感覺,讓尚榆晚抬臂擋住雙目。
頭還有些疼,她得緩緩。
“醒這么快?”
姬素閑恰好回來藥房,瞧見榻上的人大口呼氣,忙過來把脈。
姬素閑的手一摸上去就沉默了。
“姑娘,你要不吃點迷魂藥吧。”
她真是搞不懂這二人。
一個連脈象都快摸不到了,另一個再這樣下去脈象就要爆了。
“我待會兒寫個方子,把迷魂藥的藥方藥效也都改改,晚點送到你房中去,你先去用膳。”
尚榆晚緩過勁兒來,起身道謝之后便要走。
姬素閑叫住她,“等會。”
尚榆晚看過去,“還有何事?”
“姑娘可知水車?”
尚榆晚:“......”莫不是覺得她睡傻了不成?
“自然知曉。”
“水車用于灌溉,細水長流。有些事情你該快就快,該慢就慢,否則日后必會大水沖灌,水車損壞。”
姬素閑雙臂抱身,“別怪我沒提醒你,你的腦子承受不起你這樣的運作,還有你的情緒也得好好控制,仇恨入骨,怒氣攻心,若是長此以往,等你哪天心炸了都不知道。”
尚榆晚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自己從昨夜十二他們回來開始就有些心急,隨后又是一聲道謝。
姬素閑應了一聲之后扭頭就去翻藥柜找藥材,尚榆晚見無話可說,轉身離去。
姬素閑翻著藥材,聽到人快走遠了,轉身看過去。
若她沒記錯,蕭哥一夕之間垮了身子散了心氣的那一日,恰好是這個“尚榆晚”來樓里的第二天。
“辭緒。”
一名藥女聞言上前:“在。”
姬素閑繼續翻藥,日輝落在她頭上,映得刀簪冷光連連,“吩咐下去,除了平日里要做的事務之外,讓手底下的人都留心查查方才那人的消息,能查出來最好,查不出來也沒事,多盯著點。”
“是。”
尚榆晚用過膳后便去找了樓主。
“如何?”
蕭清序臉上戴著面具,又變回了百家樓樓主。
他的身份需得隱瞞,不能泄露。
蕭清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將一張剛送來沒多久且已經被他打開看過的信箋遞過去。
“張久全下令讓李孜習暗中護送大批銀兩去往鄲城,鄲城城主與宰相私下交往甚好,樓里的樓客已經成功混入隊伍留了痕跡,白逍野和十二他們已經動身,明日我們出發......”
李孜習,是張久全的心腹。
尚榆晚看著信箋,原本打算開口說現在就去,而后想了想樓主的身子,終歸作罷。
“尚明奇在哪?”
“他......”
蕭清序忽感一陣乏力,微微側頭,他身后站著一身棕黑勁裝的程一水。
程一水答道:“已經叫人一早就送回百家樓。”
尚榆晚又問:“鎮西府如何?”
程一水答:“張久全今日操練新兵,約莫戌時回府,府中無異。”
“那張人皮面具在哪?”
尚榆晚收攏了幾張信箋在手里,看向程一水。
“在居共澄那兒,他待會兒就要出去,大人是要?”
“再跟他借一次,你打扮打扮,晚上跟我走。”
蕭清序終于把那股莫名的乏力之感壓了下去,問:“干什么?”
“做生意。”尚榆晚把信箋晃了晃,“宰相都能被棄,我不信他張久全不怕。”
“可需要我做些什么?”
“你好生休息,明日你就跟過去,多帶些人。我會武功,和程一水足矣,多了不好跑。”
蕭清序聽了她說的話雖有些擔心,卻也不多言,道:“小心為上。”
尚榆晚點頭,“你且安心,我們會跟上你們。”
程一水看了看自家樓主的后腦勺,又看了看尚榆晚。
“大人,人皮面具難戴難取,準備需得一個時辰。”
她抬高視線看向程一水。
“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找居共澄。”
臨走之前蕭清序叫住他們。
“還有一人能助你們。”
尚榆晚停下腳步,“?”
“小妹有個師兄,名叫陸何影,算算時間也該回來了,你們叫上他,他輕功極好。等他到了我便喚人與他說。”
尚榆晚想了想,姬素閑的師兄,想必也是一名醫師,“姬素閑得跟著你。”
面具之下,蕭清序的嘴角勾了起來。
“放心,她師父和師兄不在,她定會守著我。”
尚榆晚見此也就放了心,帶著程一水找人去了。
“噫~”
藥房里的姬素閑打了個寒顫,伸手穩住藥秤。
哎呦,差點手里的藥材就掉了下去。
誰在蛐蛐她?
迷魂藥雖有改良,但分量放多了還是會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