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平生一時間沒說出話,蕭清顧還在心里仔細想了想。
“不過若是出手治了城中水患,難免會想起死去的妻子,先生方才所說的長痛不如短痛......先生心軟至此,日夜折磨自己,哪兒是貪生怕死之徒?”
蕭清顧的目光毫不避諱的和宋平生的眼神撞在一起。她真摯,純凈,宛若一塊未經雕琢,被雨水沖刷干凈后顯露在世人眼前的美玉。
“說是住在秾蓮村,但先生此處離村子也有些距離,是因為愧疚嗎?所以才不敢和百姓離得太近?”
蕭清顧見宋平生遲遲沒有反應,擺擺手:“宋先生?”
宋平生回過神來,忙低頭掩飾自己的失態,“抱歉,抱歉?!?
尚榆晚見宋平生有了松動的跡象,立馬接下話頭乘勝追擊。
“先生,今夜過后等太子一醒,城主高祝必死無疑?!?
宋平生猛的看向她,“姑娘此話何意?”
尚榆晚的臉上露出一個沒有半點笑意的笑容。
“他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東西,活不成了?!?
宋平生不明白她這樣的神情,蕭清序暫時還不知尚榆晚今夜查出了什么,卻看出了她眼底藏的極深的一縷恨意。
蕭清顧藏在袖子里的手扣了扣指甲。
不知道為什么,她有些心虛。
尚榆晚調整的很快,馬上就恢復了原狀,“不知先生可有意戴一戴城主的帽子?”
她語出驚人,蕭清序沒有波動,但蕭清顧和宋平生皆是一驚。
宋平生臉色大變:“姑娘不可口出......”
“可以!”蕭清顧反應過來尚榆晚說的是什么意思,眼睛猛的亮了。
“公主殿下,您......”
宋平生后面的話被蕭清顧亮得嚇人的眼神硬生生逼得吞回肚子里。
“與其任人宰割,不如把權力握在自己手中!”
蕭清顧眉眼飛揚,心嘆尚榆晚真是個天才!
“我們幫你!”
那些殺手都是城主給蕭清紀的人,但他們的主子還是城主,他們必定會把今夜的事如實相告,為了掩蓋長公主蕭桐的消息,蕭清紀必然會下殺手,再加上有逃回京都的趙襄,宰相和他為了報復必然從中作梗,太子殺害城主還有他們貪污災銀一事的風不用他們多費力都會吹進圣上的耳朵里。
這事往小了說,是皇家太子貪戀金銀俗物,往大了說,就是他蕭清紀坐于高位魚肉百姓,殺害一城之主不顧民生社稷!
蕭清顧一拍桌子,“先生可敢與本公主搏一搏?城主死后魯州城必會大亂,朝廷派人過來也需要時日,但百姓都等不得!本公主助你管控魯州城,向父皇和增國的增王推舉你做城主,怎么樣?!”
宋平生擰了眉頭,“太子不會輕易放過幾位,莫非留有后手?”
“那是自然。”尚榆晚這時候笑得有些真心實意了。
她可不信承明帝只派來了抓她和蕭清顧的龍武軍,當真沒有派人跟在蕭清紀身后?
就算沒有承明帝,也還有長公主蕭桐。
上次特意支出來殺他們的人應當就是長公主的人。這會兒長公主的人沒有追來殺他們,想必是有別的事情要做——比如,解決掉蕭清紀惹出來的麻煩。
尚榆晚這些人倒是不用著急殺,蕭桐是當今圣上為了堵住天下悠悠眾口所留下的唯一一個親妹妹,其余皇室的兄弟姐妹都被他以各種理由誅殺殆盡,他們現在還未掌握足夠的證據,動不了那樣的大人物。
若他們貿然曝出蕭桐,依照她的身份地位,夠他們這些空口無憑的人死一千次了。
不過,尚榆晚還是有些地方想不通。
蕭清紀構陷她爹通敵叛國,為此掩蓋他自己與瑯絳勾結的事實,私底下與宰相聯手偷偷囤了那么多銀兩,這些動作本就疑點重重,若是暗中還偷偷養了私兵......現在又和長公主有了關聯,他們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蕭桐在宮中坐享榮華富貴,又是為何牽扯其中?
蕭清序終于張嘴:“先生不妨先與我們回城?”
“先生方才也已見過我等的實力,不用怕被人追殺丟了性命?!?
蕭清顧使勁點頭,“他們都是本公主的人,先生不用怕!”
宋平生還是有些猶豫。
蕭清顧見勢補上一句:“先生,魯州城的百姓都沒有放棄?!?
宋平生的眼睛微微瞪大。
蕭清顧抿抿嘴,劍眉輕皺,眼中盡是不忍。
“魯州城水患最重,難民也是最多的。”
“因為魯州城是他們的家,他們就算成了淪落街頭的難民也都沒有離開,太子給他們的糧食根本不夠,但他們都沒有離開。”
宋平生眼神怔愣。
“......好。”
亡故的妻子,城中的百姓,故人的臉龐在宋平生的腦子里一閃而過。他原本仍在猶豫,卻鬼使神差的點了頭。
“小人就和幾位一同前去。”
尚榆晚的眉眼微微變彎。
成了。
成了......就好。
宋平生給老婦留下了藥方和一封信,四人走出屋子。
姬素閑和十二同時看過去。
尚榆晚和蕭清序點點頭,她們明白事已成功,心中皆喜。
蕭清序讓一個樓客依照宋平生給的地址將老婦和藥方信紙一同送回家中,尚榆晚走到程一水那邊。
“去叫副樓主帶出白逍野,我們該回去了?!?
程一水點點頭,等他離開,尚榆晚蹲下身,望著面無表情的明書。
“你很想毀了他吧?!?
尚榆晚笑瞇瞇的低聲說道:“不然你特意說他們都是城主的人干什么?”
特意多這一嘴,不就是想告訴她蕭清紀的反擊之力所剩無幾,讓她加把勁兒嗎?
“蠢貨一個,就算沒有我那句話提醒你們,他也照樣在魯州城待不下去,還不如趁早滾回京都。”明書冷笑一聲,“我還想毀了你們呢?!?
尚榆晚勾起唇角,咧開嘴,眼中卻閃過一絲狠厲。
“那就試試啊。”
尚榆晚和善的拍拍明書的肩膀。
“看看是我先毀了你們的長公主,還是你們的長公主先毀了我?!?
明書臉色沉了下去,不再說話。
“嘰嘰喳喳的,吵什么吵?”姬素閑信步而來,毫不客氣的甩出一根銀針扎到明書身上。
明書被反手綁了手腳,根本躲不開,也沒想著躲。
不消片刻,他便青筋暴起,冷汗連連,痛的蜷縮在地上瑟瑟發抖。
“呃......嗯......”明書死死咬住牙關,哪怕五臟六腑都痛得近乎攪碎了一般也不肯叫出來。
小滿只在一旁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蠢貨不值得憐憫。
明書硬生生痛昏了過去。
“倒是個硬骨頭?!奔亻e伸手給他把脈怕他裝暈,確認無誤之后讓樓客拖到馬背上帶走。
姬素閑看向小滿,“知道我剛給他下的什么毒嗎?”
小滿靜靜看著她,不言語。
姬素閑也只是嚇嚇她:“是你們瑯絳的月毒哦。”
“不過被我改了一點,他的口鼻不會冒血,而是體內的內臟。”
姬素閑能學得極好的醫毒雙術,自然也不會是什么軟綿綿的性子。
尚榆晚拍拍她的胳膊,示意她莫要給小滿下毒。
姬素閑哪會不明白她的用意?不就是顧及著蕭清顧嘛?
她也不多廢話,站起身去看望白逍野。
尚榆晚支起彎折的右腿,直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小滿,“放心,你會活的好好的?!?
“公主不愿害你性命,我們自然也不會多為難你?!?
小滿沉默無言。
她偷偷把頭抬起來一點,目光小心翼翼的落在蕭清顧身上。
“把小花它們也帶上吧,小花剛剛生崽兒,沒人照顧怎么能行?”
蕭清顧一直在和宋平生和蕭清序說話,至始至終都不曾看她一眼。
小滿重新低下了頭。
“我不是瑯絳人?!?
尚榆晚剛要離開,聽到聲音轉而看向她,“什么?”
“我和明書都不是瑯絳人?!?
“我還以為你們都是瑯絳人呢?!?
瑯絳人和大虞人的長相大部分差異都不大,有些時候混進來幾個敵諜都難以憑借長相來分辨。
尚榆晚瞇了瞇眼睛。
這么說來,她想起了一件事。
蕭桐幼時就在瑯絳當質子當了許多年,是在她出生的那一年才回的大虞。傳聞蕭桐從瑯絳剛回大虞之后有一段日子極其消沉,暗地里甚至一度想過要撞墻去死,但都被承明帝攔下來了。
若傳聞是真的,按理說蕭桐在瑯絳應當是沒有多好的待遇,也有可能是受過非人的折磨,不然不會如此。
那她為何手底下有瑯絳的人?還每一個都身手不凡。
小滿發出一聲嗤笑。
“我們只是大虞的野狗罷了。”
盛夏烈陽之下,破破爛爛的茅草屋里,母親的尸體被野狗分而食之,小小的女孩兒抱著好不容易找來的酸果子,看著沾滿腥臭血肉的獠牙,哭都哭不出來。
往日種種歷歷在目,小滿的脖子好似要斷了下去,聲音微顫,又恨又痛。
“我們是人群里的,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