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州城的雨越下越大,黑夜里誰都看不清誰是誰,只能依照兵器所折射出來的寒光模糊分辨。雨聲太大,尚榆晚和陸何影等人都并未聽清那一句“都抓了”。
尚榆晚的注意力全放在蕭清顧身上,飛身上前替她擋下致命一擊,隨即趁亂與那人換了手中兵器。
陸何影攬住蕭清顧的腰身,把她單手抱在懷里,帶著人往另外一個方向跑,尚榆晚帶著其余樓客在后邊阻攔殺手。
蕭清顧看不清陸何影的臉,卻仍心驚膽戰,“二哥要找的人莫非就是你們?!”
“他們不敢真的殺我!你們出來了就是找死!”
陸何影心跳如雷,喊道:“閉嘴!”
這次需得速戰速決,尚榆晚要是再出什么事阿序不得活剝了他?!
蕭清顧被這么一吼,立馬識時務的安靜下去不再說話,緊緊抱住陸何影的脖子不敢動彈。
尚榆晚在打斗中察覺到原本跟著她的那一幫人沒有招招死手,莫非不是太子的人?
她見兵器在混亂中交換的差不多了,腦中靈機一動。
尚榆晚扯著嗓子大吼一聲:“賊人休要猖狂!百家樓誓死保護公主!必不能讓公主死于爾等之手!”
那客棧帶頭的人果然變了眼神,大喊:“抓那個女人!保護公主!”
她這一喊倒是方便了他鎖定目標!
“?!”尚榆晚沒想到自己這一嗓子反而惹禍上身。
這些人一開始就是沖著她來的?!到底是誰的人!
太子的人皆是滿眼殺氣,帶頭人高呼一聲:“給我殺了他們!”
一個五公主,一幫百家樓的人,都是他們要殺的目標。不管那一堆突然多冒出來的一撥人是誰的下屬,敢阻攔太子殿下辦事,都要死!
尚榆晚連忙提速直奔陸何影身側,“把她交給我,你帶著他們先跑!”
陸何影哪肯答應,“我比你快,你先跑!”
尚榆晚直接把人搶到自己這邊,蕭清顧天旋地轉之間就到了尚榆晚的后背上。
“別啰嗦!我自有應對,你帶著他們回客棧找樓主!”
陸何影心中大駭,“你什么意思?!”
“他們那些人是來抓我和公主的,樓主那邊說不定也要被抓!你們那邊完事了就回來找我!”
尚榆晚飛快的說完這些話就背著蕭清顧從房頂上往下跳,在各種七拐八彎的地方到處鉆。
魯州城多難民,現在雨大,外邊都沒人,她先前在馬車里看過魯州城的地圖,當務之急先用這些小路迷巷甩開后面的人!
沒有人注意到還留在原地的小滿。
她眼看著那些人都跑遠了,從逐漸漲到小腿高度的水里站起身,一臉冰冷,和她面對蕭清顧之時截然不同。
“太子殿下......還真是不聽話啊。”
小滿眼中顯露出幾分殺意,雨聲蓋住了她這一句呢喃。
她轉身離開,直奔城主府的方向。
魯州城鬧得雞飛狗跳,死的死,傷的傷。而此時的京都,月明星稀,一片寂靜。
皇宮內,涼亭之下,有一男一女對坐下棋,風起帳紗動,二人衣袍亦隨風而起。
男人一身黃袍,身披斗篷,長發束冠,五官俊朗。他長得與蕭清紀極為相像,但終歸已經年過四十,頭發半白,臉上的皺紋里藏著他登基以來所有歷經過的風霜雨雪,沉穩,大氣,不怒自威——此人正是大虞圣上,承明帝,蕭翎。
女人穿著一身明艷紫裙,滿頭珠翠首飾,華麗張揚。她坐在他對面,玉手纖纖,十指指尖涂有鳳仙花混合著明礬的花汁,再往上看,一對劍眉,一雙丹鳳眼,右臉臉頰一點黑痣,一張艷紅嘴唇厚薄適中,英氣逼人的同時添有幾分嫵媚。
“皇兄身子不好,不如這盤棋我們明日再下?都宵禁了。”
女人打了個哈欠,絲毫不懼帝王龍威。
“不知七妹可知‘百家樓’?”承明帝對她這小小的失禮顯然習以為常,并未出言訓斥。
承明帝手中白棋落下,女人手中的黑棋也緊隨其后。
“知道啊。”她漫不經心,不甚在意,“江湖上的一個幫派,第一任樓主好像和先皇后......序兒那孩子的娘有些交情?皇兄提起這個作甚?”
先皇后許之遙是蕭清序的生母,難產而亡。
“聽說,百家樓有一位謀士,叫——尚榆晚。”
女人狀似驚訝道:“哦?天下竟還有這等巧事?竟和尚家那丫頭同名同姓?”
承明帝輕笑,又是一子落下。
“是啊,說起來,朕好久沒有看到序兒了。”
女人面露些許神傷之色,“序兒自從毀容之后就鮮少出祈王府,自從尚家滅門,尚家那丫頭死了之后更是閉門不出,皇兄又不是不知。”
承明帝幽幽道:“朕還以為七妹從瑯絳回來之后便當真不聞窗外事了呢。”
“這么大的事誰會不知?就是本宮捂著耳朵也避不開。”女人也笑了,“皇兄讓紀兒拿著秘旨去查辦魯州城賑災銀兩的去向,協助魯州城城主及其百姓度過此次劫難,又為何還要暗中叫人跟去?是想找誰,還是想抓誰?”
承明帝避而不答,反問:“天下如局,世人如棋。波譎云詭,世事難料。七妹覺得,魯州城今夜會損傷多少人?”
女人說的認真,手上下棋的動作卻一點也沒耽誤,“身居高位者,亦或是無權無勢者,在天災之下,洪水之中,都不過螻蟻罷了。”
一子落下,滿盤皆輸。
女人似是才反應過來,隨后輕笑,“皇兄棋藝精湛,本宮拍馬不及。”
太監宮女走上前來收回棋盤和棋子,擺上瓜果糕點和熱茶。
承明帝搖頭,“朕不也廢了好幾個棋子才贏得七妹?”
承明帝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對了,顧兒也在魯州城。不知紀兒抓沒抓到那丫頭,身為大虞公主,怎能常年外在胡跑?”
女人問道:“皇兄怎得突然對顧兒上起了心?”
“她年底就要及笄,不知多少人盯著她駙馬爺的位置,怎能不上心?”
女人狀似想了想,“皇兄這是想讓顧兒回來挑選駙馬?可有人選?”
承明帝搖頭,“非也。朕是怕她常年在外闖蕩,若是有心之人想要對她動手,朕的人鞭長莫及。”
女人微微歪頭,淺笑道:“皇兄是大虞帝王,為何有‘怕’?”
承明帝笑了一下,其中摻著幾分苦味。
“朕當年也不與七妹許諾,絕不讓你去瑯絳為質?”
女人忽而沉默下來。
“那件事,是皇兄負你,此生不忘。”
承明帝垂眼看著浮沉的茶葉,“顧兒像你,長得像,性子也像,都不喜在皇宮久住,更愛宮外那廣闊天地。若是可以,朕愿意養顧兒一輩子。”
女人淺笑,眼底藏著的某樣東西。
非恨,非怨。
是不甘和譏諷。
“都好久的事兒了,皇兄,還真是念舊啊。”
念舊。
承明帝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