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雙面人心(續)
- 博興恐怖故事:民俗學家之旅
- 蒲姑
- 2842字
- 2025-05-28 18:11:00
打谷場的石磨盤上,七十八歲的李獵戶正用細砂紙打磨桑木箭簇,箭頭嵌著的星屑在月光下泛著微光。他身旁的竹筐里,整整齊齊碼著七十二支這樣的箭——每支箭尾都系著繡娘王彩姑連夜趕制的喜鵲羽毛,絨毛上還沾著槐花露水。“當年我爺爺說,仙女的金梭能織就天衣,”老人布滿老繭的手指劃過箭桿上的槐樹紋,“咱這些凡物,權當給董永撐撐場面。”
祠堂西廂房里,二十三個村婦圍坐在槐花堆中,用熬了三晝夜的天然染料給棉線染色。靛藍染的是“天河藍”,茜草煮的是“相思紅”,最珍貴的金黃線,是用老槐樹清晨的露水浸泡槐花瓣制成。繡娘王彩姑的銀針在月光下飛針走線,繡出的喜鵲眼睛竟隨著光線轉動,仿佛下一刻就會振翅高飛。“七仙女當年織的云霞,怕是比這還好看吧?”她身旁的小閨女摸著未干的彩線,鼻尖還沾著靛藍顏料。
董永蹲在老槐樹下,看老牛用尾巴尖沾著金汁畫鵲橋。樹干上滲出的金汁越來越濃,在青石板上勾勒出的橋欄竟慢慢浮現出村民們的剪影:張媒婆踮腳掛紅燈籠,劉管家在調配驅邪藥水,就連村口總流鼻涕的虎娃,也往槐樹根部塞了顆舍不得吃的麥芽糖。“這些心意,夠不夠鋪條通仙的路?”他輕聲問老牛,卻發現老牛的眼睛里映著祠堂方向——傅聰正和張世廉的貼身小廝在角門處低語,袖中閃過半塊漆黑的令牌。
亥初時分,土地廟傳來巨響。董永趕到時,只見香案上的土地公神像已被潑了黑狗血,底座刻著歪扭的“七仙女必死”。王老漢捧著半幅燒焦的黃符,指尖在符文上顫抖:“玄陰教的鎖魂咒,要用至親之人的血來解...”他突然抬頭望向董永,“傅聰這幾日總問你生辰八字,莫不是...”
話未說完,打谷場方向傳來驚呼。晾曬彩線的竹匾竟被人潑了桐油,七色彩線在火中蜷曲成灰。繡娘王彩姑哭著撲向火堆,卻被董永拉住:“莫急!金梭能織光陰,這些彩線早就在老牛的金汁里留了魂。”他握緊金梭,梭尖掠過焦黑的竹匾,竟真的抽出幾縷若有若無的光絲,正是村民們熬夜染色時的笑語所化。
子時三刻,傅聰準時提出去村外巡風。董永看著他消失在月巷盡頭,悄悄摸向懷里的槐葉金梭——這是老牛用犄角碾碎七片槐葉凝成的,能映出持有者的本心。當金梭照向傅聰背影時,他腰間玉佩突然泛出血光,那是玄陰教“血契令牌”的標志。
西河灘的蘆葦蕩里,張世廉正把三牲血淋在稻草人上。草人穿著董永的舊衣,心口插著刻有生辰八字的桃木釘,旁邊跪著的傅聰正用匕首劃破掌心,將血滴在令牌上。“待鵲橋現世,貧道便引天河之水沖毀根基,”玄陰子道長的骷髏念珠發出咯咯聲響,“七仙女若強行下凡,必遭天譴。”
霧氣中突然傳來老牛的長哞,二十個青壯村民舉著浸過槐樹皮汁的火把沖出蘆葦叢。傅聰抬頭看見董永手中的槐葉金梭,瞳孔猛地收縮——那金梭上分明映著他昨夜在廂房燒毀傅員外家書的場景。“原來你早就知道...”他的聲音帶著不甘,手按向腰間的短刀,卻觸到了貼在刀柄上的桂花糖油紙——那是董永今早硬塞給他的,說“巡風時墊墊肚子”。
混戰中,李獵戶的桑木箭射穿了玄陰子的符袋,七張黑符無風自燃。張世廉的劍劈向董永時,老牛突然撞開蘆葦叢,犄角上的金梭虛影掃過劍身,竟將其斬成兩段。“你以為投靠張家就能當嫡子?”劉管家從樹影里走出,手中揮著本殘破的賬冊,“二十年前傅員外親筆:‘吾兒永訣,玉佩為憑’——傅聰,你脖子上的玉佩,分明是張家仿造的!”
傅聰踉蹌后退,掌心的令牌突然碎成齏粉。他望向董永,后者胸前的玉佩正泛著微光,那才是真正的傅家信物。回憶如潮水涌來:三年前董永把最后一塊麥餅掰給他,去年冬夜替他挨了張家護院的三棍,還有剛才塞進他手心的桂花糖,此刻還帶著體溫。“為什么不揭穿我?”他啞聲問。
“因為你是第一個喊我‘兄弟’的人。”董永撿起地上的半塊腰牌,“但背叛村民的信任,總得付出代價。”他轉身望向漸漸顯形的鵲橋,每級臺階都閃爍著村民們的信物光芒:李獵戶的箭簇化作橋燈,王彩姑的香囊懸成風鈴,就連虎娃的麥芽糖,都在橋頭凝成一顆晶瑩的星子。
玄陰子趁機拋出“千針煞”,無數細針帶著黑霧襲向董永后心。老牛突然發出悲愴的長哞,擋在他身前。金梭光芒中,老牛的皮毛褪去,露出槐樹年輪的紋理——原來它就是千年槐樹精魄所化,每一道年輪都刻著守護董永的誓言。“老伙計!”董永抱住逐漸透明的老牛,發現它的犄角已完全融入金梭,梭尖還掛著一滴未落下的“槐淚”。
“莫哭,”老牛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槐樹不倒,我便常在。”最后一絲精魄融入金梭時,槐樹突然綻放出滿樹金花,花瓣落在村民們肩頭,竟化作無形的護盾。傅聰看著這一切,突然沖向玄陰子,用身體擋住了道士刺向董永的毒鏢:“這次...算我還你的!”
鮮血染紅了傅聰的衣襟,他望著鵲橋頂端漸漸清晰的七色彩霞,笑中帶淚:“原來仙女的衣裳,真的比朝霞還美...”董永來不及包扎,只來得及把桂花糖塞進他手中,便被金梭的光芒托上鵲橋。身后傳來張媒婆的哭喊、劉管家的叮囑,還有傅聰用微弱聲音說的“替我看看天上的星星”。
鵲橋每走一步就會變窄,董永終于明白王老漢說的“凡人登仙橋,需斷三千念”。他握緊金梭,梭尖劃過之處,浮現出村民們準備信物的場景:繡娘熬夜時揉紅的眼睛,獵戶打磨箭簇時磨破的手掌,就連張世廉踢翻的染缸,都被虎娃偷偷用槐花補上了顏色。這些凡人的心意,讓鵲橋在天河浪濤中穩穩佇立。
橋的盡頭,七仙女提著繡鞋向他跑來,衣袂上的星斗與他玉佩碎玉相呼應。就在指尖相觸的瞬間,董永聽見槐樹方向傳來巨響——張世廉正舉著玄陰教的“斷仙斧”砍向樹根,傅聰用身體擋住了第一斧,鮮血濺在槐樹皮上,竟開出金色的花。
“先回去!”七仙女眼中泛起淚光,“人間的劫,還需凡人來解。”金梭突然調轉方向,帶著董永俯沖回槐樹。落地時正看見傅聰躺在血泊中,手中還攥著半塊從張家偷來的解藥——那是救老牛的最后希望。
“為什么...不恨我?”傅聰望著董永焦急的臉,第一次覺得陽光如此溫暖。
“因為你是傅聰,”董永替他包扎傷口,望向漸漸消散的鵲橋,“那個會把咸鴨蛋留給我,會在我被欺負時擋在身前的傅聰。”他舉起金梭,梭尖對準槐樹傷口,千萬縷金光涌出,將傅聰心口的骷髏印記慢慢褪去。
西河灘的薄霧中,玄陰子看著手中碎裂的法器,忽然聽見槐樹傳來千年嘆息:“凡人之情,最是難破。”當他抬頭時,正看見董永扶著傅聰走向祠堂,老牛的精魄化作金光纏繞在他們腰間,而打谷場上,村民們正舉著新染的彩線,準備重新編織鵲橋。
這一夜,陳戶鎮董家村的老槐樹第一次在深秋開花,金黃的槐花飄落在每一戶人家的窗臺。繡娘王彩姑發現,被燒毀的彩線竟在槐花香中重生,每一根都纏著細小的光絲,那是村民們不曾言說的真心。
董永坐在牛棚的草堆上,傅聰的鼾聲從隔壁傳來。他摸著金梭上新增的年輪紋,知道老牛從未離開。窗外,北斗七星正慢慢連成一線,槐樹影在地上投出鵲橋的形狀,而在更遙遠的天際,七仙女的金梭光芒,正穿過層層云霧,與他手中的梭子遙相呼應。
“下一次,”他對著星空低語,“我們會帶著整個村子的勇氣,堂堂正正地走在仙凡之間。”
槐葉沙沙作響,像是古老的回應。而在祠堂的偏殿里,那幅褪色的壁畫突然泛起微光,畫中女子的目光,終于從千年等待中,落在了帶著全村希望的董永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