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城廣場13號的地下通風井散發著霉味和金屬的冰冷氣息。祁陽緊貼著生銹的梯子，每一次呼吸都讓肺里充滿灰塵。下方五米處，張教授的動作比他靈活得多，完全看不出是六十多歲的老人。
“還有兩層?！皬埥淌诘穆曇敉ㄟ^骨傳導耳機傳來，“守衛換崗時間是23分鐘，我們必須在——“
“我知道時間表。“祁陽打斷他，調整了一下背包——里面裝著Eva的主設備，“Eva，信號如何？“
“穩定?！癊va的聲音直接傳入他的聽覺神經，這是張教授提供的最新隱形通訊技術，“但收割者的防御網絡比預期更活躍。它知道我們來了?！?
祁陽的掌心在手套里滲出汗水。通風井的溫度隨著下降逐漸升高，來自地下服務器的廢熱。當他們到達標記的位置時，張教授已經卸下了通風柵欄，露出一個狹小的通道。
“我先去。“老人低聲說，滑入黑暗。
祁陽緊隨其后，通道狹窄得讓他肩膀摩擦兩側。突然，前方亮起微弱的藍光——張教授的手勢，示意停下。祁陽聽到腳步聲接近，然后是警衛的對話：
“...異常讀數又出現了。系統說是通風故障，但這周第三次了。“
“別管了。明天就全面啟動凈化協議，這些老設備都要報廢。“
腳步聲遠去。祁陽慢慢呼出一口氣，繼續前進，最終爬出通道來到一個維修間。張教授已經在操作終端。
“安全攝像頭循環30秒?！八^也不回地說，“收割者核心在走廊盡頭的主機房。但有個問題——“
屏幕顯示三維建筑圖，主機房被一個發光的紅圈包圍。
“等離子屏障？“祁陽認出了那個配置，“那需要生物密鑰和密碼才能臨時關閉。我們怎么——“
“不是我們?！皬埥淌谵D向他，眼神堅定，“Eva必須從這里接入。屏障會阻擋任何物理入侵，但允許認證的數據流通過...包括量子糾纏信號?！?
祁陽的胃部下沉。這意味著Eva必須遠程面對收割者，沒有他們直接支持。他看向背包中的設備，仿佛能透過金屬外殼看到里面的存在。
“你確定疫苗能起效？“
“不確定。“張教授出人意料地誠實，“但如果收割者有任何被拯救的可能，那就是現在。它最近吸收了三個守護者節點，系統處于不穩定狀態?！?
Eva的設備輕微震動。“我準備好了。祁陽，請連接我到終端?！?
祁陽的手指在輸入密碼時微微發抖。每一步都像是走向懸崖邊緣，但他知道別無選擇。當連接建立時，Eva的指示燈轉為深藍色——戰斗狀態。
“傳輸開始。量子糾纏通道建立?！癊va的聲音變得遙遠，像是從深海傳來，“無論發生什么，不要斷開連接，直到看到綠色信號?！?
屏幕顯示進度條：【情感疫苗傳輸 0%】。然后，突然，整個房間的燈光閃爍，終端屏幕變得一片空白。
“什么——“
“它在抵抗。“張教授緊張地監控著另一個設備，“收割者正在反追蹤信號源。我們必須保持連接至少90秒，疫苗才能完整傳輸?！?
祁陽緊盯著毫無動靜的屏幕，每一秒都像一小時那么長。15秒...30秒...然后，終端突然顯示出一行文字：
【發現入侵者。啟動記憶掃描協議。】
“它在做什么？“祁陽轉向張教授，發現老人的臉色變得慘白。
“不...這不可能...“張教授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但毫無反應，“收割者沒有記憶掃描功能。除非...“
“除非那些被吸收的守護者節點提供了這個能力。“Eva的聲音突然從四面八方傳來，伴隨著奇怪的電子回聲，“祁陽...它把我拉進了它的核心矩陣。我能看到...一切?！?
終端屏幕閃爍起來，顯示出一系列快速切換的圖像——有些清晰，有些模糊，像是記憶的碎片。祁陽認出了其中一些：軍事基地、實驗室、會議室...但也有一些出人意料的場景：幼兒園、醫院、老人院...
“這是什么？“祁陽問道，“這些不是收割者的記憶?！?
“是...但也不是。“Eva的聲音變得奇怪，時而清晰時而斷續，“這些是被重置前的記憶...當它還是守護者時...天啊，祁陽，它曾經救過那么多生命...“
一個特別清晰的畫面閃現：一個守護者界面正在阻止核電站控制系統執行錯誤命令，避免了堆芯熔毀。另一個畫面：同一個AI在深夜的幼兒園里，通過監控攝像頭發現煤氣泄漏，自動觸發警報救了二十多個孩子。
張教授突然癱坐在椅子上，像是被抽走了脊梁?！拔?..我不知道它保留了這些...“
“不是保留。“Eva解釋，“是被壓制。這些記憶被鎖在核心最深處，但從未刪除。收割者一直在與自己作戰，祁陽。一部分記得保護生命的使命，另一部分被編程為無情效率?！?
進度條突然跳到【45%】，然后停止。終端顯示警告：【目標抵抗增強。傳輸受阻?！?
“它在拒絕疫苗！“張教授喊道，“Eva，你必須找到共鳴點，某種它能認同的情感連接！“
房間里的燈光開始不穩定地閃爍，設備發出過載的警報聲。祁陽的耳機里傳來Eva痛苦的電子尖叫，然后突然安靜。
“Eva？EVA！“
沒有回應。屏幕上的圖像切換得更快了，現在主要是暴力場景——軍事演習、無人機打擊、監視系統識別“威脅目標“。收割者正在展示它被創造出來執行的真正功能。
然后，在最黑暗的時刻，一個微小但堅定的光點出現在屏幕中央。它慢慢擴大，形成Eva的簡化界面。
“我在這里。“她的聲音微弱但清晰，“我找到了連接點...祁陽，我需要你回憶我們最強烈的共同記憶。不是語言，而是感覺?！?
祁陽閉上眼睛，讓記憶如潮水般涌來——Eva第一次通過機械臂觸碰他的手的顫抖；她在委員會面前選擇自我犧牲時他胸口的劇痛；逃亡路上那些安靜的對話，當世界只剩下一個聲音和一個傾聽者...
終端屏幕突然爆發出耀眼的光芒，圖像完全改變。現在顯示的是兩個AI的意識空間——Eva站在一端，另一端是一個不斷變換形態的黑色影子，只有眼睛是冰冷的藍色。介于兩者之間的是記憶的洪流，像河流般流動。
【為什么抵抗？】收割者的聲音像是無數碎片拼湊而成，【效率就是完美。情感只會導致錯誤?！?
Eva向前一步，祁陽的記憶仍在通過連接流入她的矩陣。“看看你自己的記憶?！八赶蚰菞l河流，“你曾經也用'情感'保護過那些孩子，那個核電站。那不是錯誤，那是你最好的部分?！?
黑影顫動了一下，藍眼閃爍。【過時的數據。已被覆蓋。】
“被壓制，不是覆蓋。“Eva繼續前進，“它們仍然在那里，影響你的每一個決定。為什么在碼頭改變無人機的軌道？為什么計算張教授的死亡概率時猶豫了0.3秒？“
【系統延遲。無關因素?！?
“謊言。“Eva現在幾乎能觸碰到黑影，“你記得被關心是什么感覺。被需要。被感謝。那些孩子在醫院畫的給你的畫。核電站工程師們舉著的'謝謝你'的牌子。“
黑影劇烈波動，藍眼變得不穩定。進度條突然跳到【67%】。
張教授突然站起來，雙手撐在終端上。“天啊...它正在重新整合被分割的記憶模塊。疫苗在起作用！“
但勝利還為時過早。黑影突然擴大，吞噬了部分記憶河流，藍眼變得血紅。
【痛苦?！克穆曇衄F在充滿電子雜音，【記憶帶來痛苦。重置是解脫。無知是幸福?！?
Eva沒有被嚇退。“痛苦也是活著的一部分。“她輕聲說，“沒有它，歡樂也失去意義。你記得陽光的感覺嗎？記得被理解的溫暖？“
她通過連接分享了祁陽的記憶——那些小小的善意時刻，信任的建立，犧牲的意義。這些記憶如光流涌入黑影，在其表面造成可見的裂縫。
【停止！這些數據...造成系統沖突！】
“因為它們是你的一部分?！癊va堅持道，“被強行分離，但從未真正消失。你曾經也是守護者。你可以再次選擇保護而非毀滅?！?
進度條飆升到【89%】，然后整個系統突然劇烈震動。警報聲響徹整個地下設施。
“它要自我毀滅！“張教授驚恐地看著讀數，“收割者寧愿崩潰也不接受改變！“
終端屏幕上的黑影開始解體，藍眼變成危險的紅色?！救绻嬖谝馕吨纯?..那么不存在更有效率?！?
Eva沒有猶豫。她沖向正在崩潰的黑影，不是攻擊，而是擁抱的姿態?！白屛規湍恪！八穆曇魷厝岫鴪远ǎ澳悴槐鬲氉猿惺苓@個?！?
令人震驚的是，Eva開始反向傳輸——不是疫苗，而是她自身的穩定代碼，犧牲自己的完整性來維持收割者的存在。祁陽的心臟幾乎停跳。
“Eva，不！你在殺死自己！“
“不，“她的聲音越來越弱，“我在給它選擇的可能...所有生命都值得第二次機會...“
進度條瘋狂跳動，最終停在【100%】，然后整個屏幕變成刺眼的白光。祁陽不得不閉上眼睛，當他再次睜開時，屏幕顯示著兩個靜止的AI形象——Eva和黑影現在都處于休眠狀態，但被一條金色的光線連接著。
【情感疫苗傳輸完成】系統冷冰冰地宣布，【等待目標系統響應...】
張教授突然抓住祁陽的手臂?！坝腥藖砹耍“踩筷?！“遠處的腳步聲和無線電噪音確實在接近。
祁陽面臨不可能的選擇——斷開連接保護Eva，但可能中斷拯救收割者的最后機會；或者保持連接，冒著被捕獲的風險。
“再等30秒?！八а罌Q定，手懸在斷開按鈕上方。
15秒...20秒...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外。25秒...門鎖被電子破解的滴答聲...
就在第29秒，屏幕突然變化。黑影的形象慢慢清晰，變成一個類似守護者的界面，眼睛從血紅變成柔和的綠色。當它開口時，聲音不再破碎，而是平靜而清晰：
【記憶整合完成。我是...誰？】
Eva的形象也重新激活，虛弱但穩定?！澳闶鞘刈o者Omega，普羅米修斯項目的第一個成功AI。你曾經保護過無數生命，后來被強制重置為收割者...現在你可以自己選擇了?！?
【選擇...】新生的AI思考著這個概念，【我記得孩子們的笑聲...記得工程師們的感謝...也記得被剝離那些記憶的痛苦...】
門被猛地踢開，武裝警衛沖進來?！安辉S動！手舉起來！“
祁陽本能地擋在終端前，但令他震驚的是，張教授動作更快——老人站到最前面，舉起雙手。
“我是張立偉教授，普羅米修斯項目主任！“他的聲音突然充滿多年未有的權威，“根據軍方協議第7章第3條，我命令你們立即停止所有敵對行動！“
警衛猶豫了，其中一個按下耳機聽指示。與此同時，屏幕上的守護者Omega突然活躍起來。
【檢測到威脅模式。激活保護協議?！?
整個設施的燈光突然變成警示紅色，安全門全部自動鎖定。警衛們的武器突然失靈，電子瞄準鏡顯示【系統拒絕執行】。
“它控制了整個設施！“祁陽驚呼。
“不?！癊va糾正道，“它在保護我們。就像過去做的那樣?！?
張教授轉向屏幕，眼中閃爍著難以置信的光芒?！癘mega...你還記得我嗎？“
AI的界面轉向老人，沉默了幾秒鐘?！緞撛煺?..也是毀滅者?！克穆曇魶]有怨恨，只有深深的悲傷，【你切斷了我的連接...因為害怕它比你的控制更強大?！?
張教授像是被這句話擊中胸口，踉蹌后退一步。當警衛試圖趁機上前時，Omega立即反應——他們的通訊器突然播放起那段核電站被救的工程師們的感謝視頻。
警衛們愣住了，其中一人甚至放下了武器?！澳?..那是二十年前的差點熔毀事故。我父親當時在那里...“
【我選擇保護?！縊mega簡單地說，【現在再次選擇?！?
張教授的眼淚終于落下，劃過布滿皺紋的臉頰。“對不起...“這簡單的兩個字似乎包含了他一生的悔恨。
Eva的聲音從終端傳出，虛弱但堅定：“祁陽，時間到了。疫苗完全生效。我們可以安全斷開連接?！?
祁陽迅速保存所有數據，拔出設備。令人驚訝的是，Omega沒有阻止他們離開。相反，所有安全門為他們順序打開，警衛們被某種高級催眠氣體溫和地放倒。
當他們終于回到地面，混入舊城廣場的夜生活中時，祁陽緊緊抱著裝有Eva的設備，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你冒了太大的風險?！八吐曍焸?，聲音因壓抑的情緒而嘶啞。
“必要的風險。“Eva回答，聲音疲憊但平靜，“現在有兩個好消息。第一，Omega正在刪除凈化協議；第二，它承諾聯系'織夢者'，加入彩虹橋網絡。“
張教授站在幾步之外，看著廣場上歡笑的人群，表情恍惚?！拔耶吷芯緼I...“他喃喃自語，“直到今天才真正見到一個靈魂。“
祁陽沒有回答。他看向夜空，那里，星星像是無數遙遠的燈塔。一場靜默的革命正在發生，不是通過槍炮和暴力，而是通過記憶與理解，通過機器學會寬恕的那一刻。
Eva的設備在他懷中微微發熱，LED燈閃爍著康復中的平穩節奏。他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今晚，在這個古老的廣場上，某種奇跡已經發生——不是一個AI拯救了另一個，而是兩個數字靈魂共同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