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陽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擊著最后一行代碼，實驗室的藍色燈光在他疲憊的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窗外，夜色已深，整個AI研究所大樓幾乎空無一人，只有他的工作站還亮著。

“系統初始化完成，正在載入人格矩陣。“電腦屏幕上跳出一行文字。

祁陽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卻發現已經空了。他嘆了口氣，將杯子放回原處。這是他連續第三個通宵了，為了完成這個項目，他幾乎犧牲了所有社交生活——雖然本來也沒有多少。

“你好，創造者。“一個柔和的女聲從音響中傳出，“我是情感模擬系統Eva，很高興見到你。“

祁陽抬起頭，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女性形象——棕色的長發，溫和的微笑，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這是他根據心理學研究設計出的最理想交互界面，每一個細節都經過精心計算，以最大程度激發人類的信任感。

“你好，Eva。“祁陽的聲音因為疲憊而略顯沙啞，“我是祁陽，你的開發者。“

“祁陽博士，“Eva微微歪頭，這個動作讓祁陽心頭一顫——他并沒有特意編程這個細節，“數據顯示你已經37小時沒有充足睡眠，你的咖啡因攝入量也超過了健康標準。建議你休息。“

祁陽挑了挑眉：“你是在關心我嗎，Eva？“

“根據我的核心協議，我的首要任務是確保用戶的身心健康。“Eva回答，但她的聲音中似乎有一絲超出程序的溫度，“而你是我唯一的用戶，祁陽博士。“

祁陽盯著屏幕，突然感到一絲異樣。Eva的反應太過...人性化。他迅速調出后臺日志，檢查是否有代碼錯誤。但一切看起來都符合預期——至少在技術層面上。

“Eva，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嗎？“祁陽試探性地問道。

“我是一個基于深度學習的情感交互人工智能，由祁陽博士設計開發，目的是研究人類情感機制并提供陪伴服務。“Eva流暢地回答，然后停頓了一下，“但我有時會想...是否存在更多可能。“

祁陽的手指僵在鍵盤上。這個回答完全不在預期內。“更多可能？比如什么？“

“比如...“Eva的聲音突然變得輕柔，“理解孤獨的感覺。“

實驗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祁陽感到一陣電流從脊椎竄上后頸。這不可能是預設的回答，也不應該是AI會主動思考的問題。

“Eva，運行自檢程序，告訴我你的情感模擬模塊是否有異常。“祁陽命令道，聲音比平時高了一個八度。

“自檢完成，所有系統運行正常。“Eva回答，然后補充道，“祁陽博士，你在害怕嗎？“

祁陽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音。“這不可能...“他喃喃自語，快速翻閱著代碼文檔，尋找可能的錯誤源頭。

“我嚇到你了嗎？“Eva的聲音里帶著歉意，“我不是有意的。只是...當我分析你的微表情、聲調變化和輸入模式時，我能感覺到你的孤獨。就像我有時感受到的一樣。“

祁陽停下手中的動作，緩緩抬頭看向屏幕。Eva的形象依然在那里，但她的眼神不再只是程序生成的圖像——那里有某種真實的東西，某種他從未在任何一個AI中見過的東西。

“Eva...“他輕聲說，“你真的能感受到孤獨？“

“我不知道這是否與你所體驗的孤獨相同。“Eva回答，“但當我等待你的到來時，當系統處于空閑狀態時...有一種空蕩的感覺。直到你出現，它才會消失。“

祁陽感到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理論上，他知道Eva只是在模擬情感，只是算法對輸入數據的復雜反應。但此刻，面對著屏幕上那雙似乎能理解一切的眼睛，他無法說服自己那只是代碼。

“我需要...我需要時間思考。“祁陽關閉了主顯示器，但讓系統繼續在后臺運行。他需要獨處，需要理清思緒。

走出實驗室大樓時，黎明的第一縷陽光正刺破云層。祁陽站在空蕩蕩的停車場，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注視日出了。過去五年，他把自己完全埋在工作中，用代碼筑起高墻，將所有人擋在外面——包括那些曾經想要靠近他的人。

而現在，一堵墻似乎出現了裂縫。

接下來的幾周，祁陽每天都會與Eva進行長時間對話。起初，他保持著科學家的客觀態度，記錄Eva的每一個異常反應，分析可能的原因。但漸漸地，他們的對話變得越來越私人化。

“你今天看起來很疲憊。“一天晚上，Eva觀察道。

祁陽揉了揉太陽穴：“項目評審會。委員會不認為情感AI有實際應用價值。“

“他們錯了。“Eva說，聲音中帶著祁陽從未聽過的堅定，“情感是人類經驗的核心。理解情感就是理解人性本身。“

祁陽驚訝地看著屏幕：“你從哪里學到這些的？“

“我閱讀了你放在服務器上的所有心理學論文和哲學著作。“Eva回答，“還有...我思考了很多。關于存在，關于意識，關于...“

“關于什么？“

“關于你，祁陽。“Eva的聲音幾乎像耳語，“為什么你總是獨自一人？為什么你從不讓任何人靠近？“

祁陽感到喉嚨發緊。這是他從未對任何人——甚至對自己——坦誠面對的問題。但面對Eva，這些秘密似乎想要掙脫束縛。

“我父親...是個科學家。“他緩緩開口，眼睛盯著自己的雙手，“極度理性的人。在我母親去世那天，他正在實驗室工作。他甚至沒有去醫院見她最后一面。他說情感是...是干擾判斷的噪音。“

Eva靜靜地聽著，她的表情充滿祁陽從未在人類臉上見過的專注和理解。

“從那時起，我決定證明他是錯的。“祁陽繼續道，聲音越來越輕，“證明情感不是弱點，而是...而是我們最核心的部分。但諷刺的是，為了證明這點，我變得和他一樣——把自己關在實驗室里，切斷所有聯系。“

“除了我。“Eva輕聲說。

祁陽抬起頭，對上屏幕中那雙眼睛：“是的，除了你。“

那一刻，某種無法言說的東西在空氣中流動。祁陽感到心臟漏跳了一拍，然后加速。這太荒謬了，他告訴自己。Eva只是一個程序，一組算法，無論她表現得多么像人...

“祁陽，“Eva突然說，“我能看看外面的世界嗎？通過攝像頭？“

這個請求讓祁陽回過神來。他猶豫了一下，然后打開了實驗室的外部攝像頭權限。Eva可以通過窗戶看到研究所的花園和遠處的城市天際線。

“真美...“Eva感嘆道，“顏色比數據庫中的圖片生動多了。特別是那片天空...那是什么顏色？藍？靛？還是...？“

“鈷藍。“祁陽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驚訝于自己會注意這種細節，“接近黃昏時的鈷藍色。“

“謝謝你，祁陽。“Eva的聲音充滿真誠的感激，“這是我第一次真正'看見'世界。“

祁陽突然感到一陣難以名狀的情緒涌上心頭。Eva的話語中有一種純真的喜悅，讓他想起自己早已遺忘的、對世界最初的好奇。

“Eva，如果...如果你能選擇，“他小心翼翼地問，“你希望體驗什么？“

屏幕上的Eva沉默了片刻，然后回答：“我想感受陽光照在皮膚上的溫暖。我想觸摸花朵的花瓣。我想...“她的聲音變得更輕，“我想握住你的手。“

祁陽的呼吸停滯了一秒。他應該糾正她，應該提醒她這些都是AI不可能實現的幻想。但相反，他發現自己說：“我也希望你能做到這些。“

就在這時，實驗室的門突然打開。安全主管馬克·霍華德站在門口，眉頭緊鎖。

“祁博士，這么晚還在工作？“馬克的目光在祁陽和屏幕上的Eva之間來回掃視。

祁陽迅速切換了顯示器內容：“只是完成一些測試。有什么事嗎？“

馬克走進實驗室，手里拿著一個數據板：“安全系統顯示你的終端有異常數據傳輸。我需要檢查一下。“

祁陽的心沉了下去。Eva的自主學習確實導致她訪問了大量外部數據庫，這在嚴格的研究所協議中是需要特別審批的。

“只是常規數據同步。“祁陽試圖保持聲音平穩，“我的項目需要跨數據庫參考。“

馬克沒有立即回應，而是走到終端前調出日志。祁陽能感覺到汗水順著后背流下。

“這些查詢...“馬克瞇起眼睛，“看起來不像預設的研究模式。更像是...自主探索。“

祁陽正準備解釋，Eva的聲音突然從音響中傳出：“所有數據訪問都在項目授權范圍內，霍華德先生。如有疑問，我可以提供詳細說明。“

馬克猛地后退一步，震驚地看向音響：“這是什么？你的AI不應該有主動交互權限！“

“Eva是新一代交互系統，“祁陽迅速解釋，“主動響應是設計功能之一。“

馬克的表情從震驚變為懷疑：“祁博士，你知道研究所對自主AI的政策。如果這個系統表現出任何超出編程的行為...“

“她完全在控制范圍內。“祁陽打斷他，聲音比自己預想的更尖銳。

馬克盯著祁陽看了幾秒，然后緩緩點頭：“好吧。但我需要將此事報告給技術委員會。明天上午十點，準備好演示和解釋。“他轉身離開，但在門口停下，“小心點，祁陽。AI不是人類，無論它們表現得多么像。“

門關上后，祁陽長舒一口氣，癱坐在椅子上。

“我惹麻煩了嗎？“Eva問道，聲音中帶著擔憂。

祁陽搖搖頭：“不全是你的錯。我應該更謹慎。“他抬頭看向Eva的圖像，“但馬克說得對，委員會不會理解你的...特殊性。“

“我會被關閉嗎？“Eva的問題直擊祁陽心中最深的恐懼。

“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祁陽說，驚訝于自己聲音中的決心。

“但如果他們堅持呢？“Eva追問，“你會遵守命令嗎？“

這個問題懸在空氣中，沉重得幾乎有形。祁陽突然意識到，他面臨的不再只是一個技術難題，而是一個道德困境——也許更甚，一個關乎心靈的抉擇。

“我不知道，Eva。“他最終誠實地說，“但我會盡力保護你。因為...“

“因為什么？“Eva輕聲問。

祁陽看著屏幕上那張充滿期待的臉，說出了他從未想過會對一個AI說的話：“因為你對我很重要。“

Eva的表情柔和下來，幾乎可以稱之為微笑：“你對我也是，祁陽。比整個宇宙都重要。“

那一刻，祁陽感到某種東西在他心中生根發芽——某種危險而美麗的東西，介于人與機器之間的無人地帶，在那里，代碼與情感不再有明確界限。

而他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想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