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阿奇爾的好奇心又被點燃了,“你總在做夢嗎?所以一直睡覺?”
埃莉諾輕輕點了點頭。
或許是同齡人天然的親近感,或許是孤獨中對同類的渴望。
阿奇爾放下了所有的戒備。他開始講起修道院的生活,講那些一起玩鬧的小伙伴,講亞南爺爺在禮拜時嚴肅又慈祥的樣子,講爬樹摘野果的趣事……
夜深了,修道院徹底沉入寂靜。初次交談帶來的興奮漸漸被身體的疲憊替代。阿奇爾知道該回去了,否則被嬤嬤發(fā)現(xiàn)夜不歸宿會很麻煩。
他有些戀戀不舍地站起來:“埃莉諾,我……我該回去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走到那張小桌子邊,從一個看起來就很精致的小木盒里,拿出了一樣東西。
然后,她伸出白皙的手,將那東西放在了他的手心。
觸感微涼、光滑、帶著奇特的質感。
阿奇爾低頭一看,那是在月光下閃耀著溫潤光芒的寶石——一個極其精致、栩栩如生的蝴蝶形狀。
蝴蝶的翅膀薄如蟬翼,邊緣柔和,內部仿佛流淌著淡淡的、流動的紫色光暈,如同凝結的星辰。
“這個……”阿奇爾震驚得說不出話。他從沒見過這么珍貴美麗的東西。
“給你的。”埃莉諾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又帶著一種鄭重的囑托,“以后……每當你睡覺的時候,只要把它握在你的手心……”
她頓了頓,看著阿奇爾迷惑的眼神,再次露出了那個極其溫柔、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期盼的笑容。
“……只要你握著它睡著了,我就會……出現(xiàn)在你的夢里。”
阿奇爾猛地抬起頭,看著埃莉諾在月光下如同精靈般的臉龐,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當天夜里,躺在集體宿舍冰冷的床上,阿奇爾閉上眼睛,心里反復默念著埃莉諾的話,小小的拳頭將寶石捂得滾燙。
意識開始模糊,沉入夢鄉(xiāng)的邊緣……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在牽引。
忽然,眼前的黑暗被一片柔和的光芒驅散。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片開滿了不知名藍色小花的曠野上,草葉拂過腳踝帶來溫柔的觸感,風帶著清新的氣息。
天空不再是修道院屋頂所見的灰暗,而是純凈得不含一絲雜質的湛藍,幾縷潔白的云絮懶洋洋地飄著。
遠處,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蹲在花叢中。熟悉的鵝黃色裙擺,燦金色的長發(fā)在風中微微飄動。
阿奇爾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個身影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她站起身,轉了過來。
明媚的陽光勾勒出她輪廓清晰的側臉,她對著阿奇爾,露出了一個比現(xiàn)實中任何時候都要燦爛、都要真實的笑容。
“阿奇爾!”她歡快地朝他招手,聲音清脆得像百靈鳥,“快來!前面有一條會發(fā)光的河!”
阿奇爾忘記了現(xiàn)實中的饑餓和寒冷,忘記了孤兒院的寂寞。
巨大的喜悅如同溫暖的洪流瞬間淹沒了他。他邁開腳步,大步朝著那片光芒萬丈的花海和花海中對他微笑的女孩奔去。
夢中的風變得真實,吹拂起他的頭發(fā)和衣衫,帶著自由的氣息。
那一天,阿奇爾做了有史以來最美好的夢。
之后的日子里,阿奇爾每夜入睡都會握著那顆蝴蝶寶石,和埃莉諾在夢中相逢。
他們漸漸成為了最要好的朋友。
當然,還有那稚嫩的情愫。
時間在阿奇爾小小的快樂中迅速劃過,轉眼間,埃莉諾來到修道院已經三年。阿奇爾也迎來了他十二歲的生日。
這一天清晨,亞南院長沒有如往常般在晨禱時出現(xiàn),而是在午餐后,避開了其他孩子,慈祥地笑著招呼阿奇爾。
“阿奇爾,我的孩子,”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同尋常的親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跟我來。有個特別的生日禮物要送給你,只能給你一個人看。”
阿奇爾有些驚訝。生日在修道院并非值得大肆慶祝的事情,頂多是多分到一小塊蜂蜜蛋糕。
他疑惑地跟隨著院長爺爺,穿過熟悉的回廊,卻不是走向廚房或圖書室,而是拐向了通往地窖的昏暗樓梯——那扇通往儲藏室的門。
阿奇爾見過很多次,但旁邊似乎還有一扇更加厚重、他從未注意過的、幾乎與墻壁融為一體的老舊木門。
亞南院長掏出了一個鑰匙,打開了門。
門后是一條向下蜿蜒的石階,亞南點燃一盞煤油提燈,昏黃跳躍的光暈勉強驅散了前方幾步的幽暗。
“走吧,孩子,小心臺階。”院長的聲音在狹窄的空間里回蕩,失去了往日的平和沙啞,反而帶上了一種……近乎金屬般的質地。
阿奇爾心中莫名地升起一絲不安。地窖下面是儲藏雜物的,這他知道,但這條深不見底的階梯通往哪里?修道院還有這種地方?
他們沉默地走了許久,空氣越來越潮濕陰冷。終于,臺階盡頭,又是一扇門。
亞南沒有再用鑰匙,他伸出枯瘦的手掌,用一種奇異的韻律在門上有節(jié)奏地敲擊了幾下。
門無聲地向內滑開了。
門后好似一個秘密教堂,空間不大,約莫只有地面小教堂的一半大小。
在整個空間的盡頭,沒有尋常教堂里的祭壇或講經臺。
矗立在那里的,是一尊與人等高的石像。
當阿奇爾的目光觸及那尊石像時,他感到一種強烈的眩暈和心跳加速。
那不是他平日里祈禱所向的、被繁星包裹著的星輝之主。
那是一位女性神像。她的身姿曼妙至極,以近乎扭曲人類柔韌極限的姿態(tài)斜倚著,仿佛從無邊的沉睡中剛剛蘇醒。
她的衣飾極盡暴露,若有若無地遮掩著關鍵的部位,卻將更多光滑、誘人的肌膚展露無遺,線條流暢充滿肉欲的美感。
阿奇爾看的臉紅耳赤。
南院長不再看阿奇爾。他步履蹣跚地徑直走向神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激動地交叉在胸前,整個身體因狂熱而微微顫抖。
“吾主啊……永恒的夢境編織者,愛欲的甜蜜源泉……”他喃喃自語,聲音低沉而沙啞,卻飽含著一種阿奇爾從未聽過的、近乎瘋狂的崇拜和虔誠,
“您卑微的仆人,為您獻上這份微不足道的儀式……引導迷途的靈魂,擁抱您的榮光……”
這聲音!這姿態(tài)!阿奇爾如墜冰窟,亞南爺爺怎能對一個不知名的淫穢雕像朝拜?!
亞南禱念了片刻,才緩緩站起身,轉向僵立在門口的男孩。
提燈的光芒將他蒼老枯槁的臉映照得一半明亮一半陷入深沉的黑暗,而那雙眼睛,那里面燃燒的不再是悲憫,而是某種令人心悸的……火焰。
“阿奇爾,”院長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金屬質感,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過來,孩子。”
阿奇爾的雙腳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恐懼幾乎扼住了他的喉嚨。
“不要害怕,”亞南伸出手,冰冷的枯指觸碰到了阿奇爾的額頭。阿奇爾猛地一顫,感覺一股冰涼的氣流順著指尖鉆入腦海。
“看看這座神像,我的孩子……這才是我們真正的主宰!并非天上冷漠的星輝,而是……愛與夢交織的具象!”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蠱惑人心的魔力:“我曾如你一樣,在塵世苦海中掙扎。直到……在一個漫長、奇異的夢境中,我聆聽到了主的聲音!祂指引我,安撫我,將我從瀕死的痛苦深淵喚醒,并賜予了我真正的力量!”
亞南松開手,緩緩張開雙臂。在他修士袍下面,阿奇爾驚恐地看到,亞南干瘦的手臂上,皮膚下竟有無數(shù)如同熒光脈絡般的藍色紋路在緩緩流動。
看啊,阿奇爾!”亞南的聲音激動得發(fā)顫,“這就是‘蝶’的力量!”
他的目光死死釘在阿奇爾震驚的臉上,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宣告:
“而我在第一眼看到你時……我就知道!我的孩子……你的靈魂與‘蝶’的力量在共鳴!那股潛藏的、等待被喚醒的瑰麗!比任何人都要強烈!”
阿奇爾腦子一片混亂。蝶?共鳴?力量?院長的低語和神像妖異的模樣在他腦中攪成一團漿糊。
他下意識地想要后退,卻被亞南有力的手緊緊按住了肩膀。
“生日禮物……就在這里……”亞南的聲音仿佛來自很遠的地方,“接受這份恩賜吧……與我一同……侍奉吾主……”
空氣中那股甜膩的、引人沉眠的香氣陡然變得濃郁粘稠。亞南口中開始吐出一連串急促、音節(jié)奇詭、完全不屬于人類語言的禱詞。
一股奇異的感覺包圍了阿奇爾,亞南命令道:“接受我的靈性。”
阿奇爾失去意識,墜入了黑暗。
他開啟了【靈魂啟迪】儀式。
不知過了多久,當在靈界中遨游歸來的阿奇爾再次睜開眼睛,他如同一條被拋上岸的魚,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迷茫地抬起頭,亞南院長就站在他面前,低頭俯視著他。
老院長的臉上沒有了之前的狂熱,顯得異常平靜,但卻帶著一種極其詭異的神情。
那不是欣喜,不是欣慰父親的慈愛……那是一種……壓抑了太久、渴求了太久、終于看到無價珍寶即將落袋的狂喜!
至此,幻象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