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歐娜朝吧臺后一扇不起眼的橡木門抬了抬下巴——那后面是她的私人領地。
她并未征詢?nèi)R恩的意見,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便徑直推門而入,篤定對方會跟上。
門內(nèi)是一個布置得與外面迥然不同的空間。
墻壁貼著深橄欖綠的絲絨壁紙,壁爐里燃著安靜的炭火,驅(qū)散了外面的陰冷濕氣。
一張沉重的紅木書桌和幾把考究的高背皮椅取代了粗陋的酒桌,這個酒吧女老板的財力顯然并不是表面那么簡單。
走進來的萊恩看了看周圍心里做出判斷。
菲歐娜優(yōu)雅地褪下絲絨手套,隨意扔在書桌上,走到壁爐旁一個酒柜前,取出一瓶標簽發(fā)黃、琥珀色的烈酒,斟了兩小杯。
她沒有馬上轉(zhuǎn)身,背對著他,線條優(yōu)美的肩背在爐火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神秘。
坐?!彼穆曇粼诎察o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少了酒館里的那份玩世不恭,多了幾分事務性的冷淡。
萊恩大搖大擺地坐在椅子上,饒有興趣地看著她:“靈覺者?”
在看到菲歐娜的一瞬間,萊恩就感受到了她的靈性正在空氣中激蕩。
如同深海般狂暴,不可預測。
正因為如此,萊恩才賣了對方個面子,沒有將那頭野豬殺死。
菲歐娜輕笑一聲,一口飲下烈酒。
她轉(zhuǎn)身看向萊恩,表情帶著玩味:“你不也是嗎?!?
萊恩勾起嘴角,似坦然般輕輕點了點頭。
真是一場意外的收獲啊。
本來只是聽亞瑟說這家酒吧魚龍混雜,是打聽消息的好去處。
萊恩才決定先來這里打探一下那個廢棄的碼頭區(qū)的信息。
沒想到竟然直接在這里遇到了一位靈覺者。
菲歐娜的靈性是他踏入道途以來所見過最強大的存在,甚至那只撲棱蛾子都比不過。
恐怕對方已經(jīng)超越了【蛹】級,達到了【蛻】級!
這樣的存在,竟然蝸居在一個破舊的酒館里,和一群泥潭中的混混打交道?
真是.......
讓人意外。
更讓萊恩意外的,是菲歐娜讓人驚訝的善舉。
萊恩看向菲歐娜,目光銳利得如同淬火后的刀鋒,毫無遮掩地刺向菲歐娜。
“為什么救他?”他的聲音低沉、平靜,卻帶著一種習慣于上位的威嚴,每個音節(jié)都清晰無比。
“沒有你,‘野豬’杰克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了?!彼难凵裰袥]有疑問,只有赤裸裸的陳述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菲歐娜側(cè)過頭,火光在她深不見底的眼眸中跳躍,也映亮了她唇邊那抹依舊帶著疏離感、卻不再含有嘲諷的笑容。
她沒有否認。
“尸體?”她重復了一遍,指尖輕輕彈掉雪茄的灰燼,動作從容,“是的。然后呢?親愛的小貴族,你在蠻力酒館留下一具屠夫般壯碩的尸體,是我需要處理掉的麻煩——而且是即刻。”
她的聲音陡然變得冷硬:“港口區(qū)的巡邏隊會來,‘野狗幫’會來打聽他們的‘壯勞力’怎么沒回家,甚至更麻煩的禿鷲也會聞著血腥味撲下來…每一具尸體都是一個旋渦,牽扯出無數(shù)蛆蟲。而這,”
她的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面,發(fā)出篤篤的輕響,“是我的地盤。我不喜歡不必要的麻煩。”
她放下雪茄,眼神銳利依舊,卻似乎多了一層更深沉的東西:“更何況,杰克這種人……殺死他,你不會有任何快感,只會覺得像踩扁了一只令人作嘔的蟑螂?!?
“但這并不構成你阻止我的理由?!比R恩的聲音依舊毫無波瀾,步步緊逼,“一個【蛻】級的靈覺者,以你的手腕,處理一具尸體和冒犯一個踏上道途的同類,成本你早已權衡過。你在‘救’他,哪怕是用你的方式。”
菲歐娜沉默了數(shù)秒。壁爐里的炭火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她端起自己的酒杯,淺淺抿了一口琥珀色的液體,辛辣的味道似乎讓她略微蹙了下眉。
再次開口時,她的聲音低沉了許多,那絲冷淡褪去,帶著一絲回憶般的悵然。
“你來自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她看著杯中搖曳的酒液,仿佛透過它看到了別的景象。
“你看他,只看到一堵骯臟、暴戾、令人厭煩的墻。而我…”
她抬起頭,目光似乎穿透了墻壁,落在外面陰冷潮濕、充滿絕望氣息的港口區(qū)街道上。
“我看到的是一條被鞭子抽打著推磨的狗。”
“野狗杰克,他十一歲就在碼頭上扛包,肋骨被打斷過三根,一次是因為不小心撞到了監(jiān)工,一次是為了半個發(fā)霉的面包和別人拼命,還有一次…純粹是因為監(jiān)工那天心情不好。他臉上那道疤,是為了護住他快餓死的老娘,被債主用破酒瓶劃的。”
“后來?他老娘還是沒能熬過那個冬天。從那以后,他就真的變成‘野豬’了,只知道用拳頭和蠻力在爛泥里刨食,活的像一頭不知廉恥,只知嚎叫的牲畜?!?
她的語氣沒有絲毫同情,只有冰冷的陳述。她頓了頓,仿佛那酒液的辛辣燒灼了她的喉嚨。
“這世界對他們就像那該死的瑪瑙河底又厚又臭的爛泥。像杰克這樣的人,掙扎著浮上來吸口氣,可能下一秒就被踩回更深的地方。他們的生或者死,除了在乎有沒有人給他們墳前點支蠟燭的幾個可憐蟲,對這個世界輕飄飄的沒有一絲分量?!?
菲歐娜放下酒杯,走到窗前,她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中顯得異常挺拔,卻也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我能在這里站著,穿著絲綢,喝著陳年的干邑,讓那些杰克們害怕得發(fā)抖……”她的聲音突然帶上了細微的、難以掩飾的沙啞,甚至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但隨即被更強的冷硬覆蓋。
“不是因為我生來就該站在云端俯視他們。我爬出來的地方,那片爛泥的臭氣,至今還粘在我的腳后跟上!”
她猛地轉(zhuǎn)過身,面對萊恩,她的眼中不再是純粹的審視或玩味,而是燃燒著一種極寒深處的怒火,既是對那個殘酷世界的,也是對她口中那些沉淪者不爭的憤懣。
“所以,是的,我‘救’了他。不是因為他值得——他這種人早就爛透了根子,為了一點銅板可以出賣任何人!我救他,是因為——”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擲地有聲的穿透力,字字如刀,鋒芒畢露,卻又裹挾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重。
“在那條冰冷的河道里掙扎求生,為了明天可能得到的半塊腐肉而像野獸一樣相互撕咬的日子……我他媽過夠了!而且我知道,那片爛泥,足以吞掉十個你這種自以為能輕易主宰生死的外來客!”
“今天死一個杰克,明天就會有十個更蠢、更狠的杰克為了他空出來的地盤和剩下幾個銅板涌上來撕咬!我救他,是救我好不容易在這里劃下的一道界限,是維持一種雖然骯臟但還算可控的秩序!是在告訴所有像他一樣掙扎在泥沼里的畜生——”她幾乎是從齒縫里擠出這句話,
“就算活得像蛆蟲,也得給我記住:在這蠻力酒館方圓幾條街,還有那么一絲縫隙,能讓他們勉強爬上來喘口氣,像個人一樣——盡管他們可能根本配不上!”
菲歐娜的情緒格外失控,說到最后。她卻猛然剎住,似乎察覺了自己今天那格外旺盛、且奇怪的分享欲。
“你很想聽我的故事嗎?”菲歐娜帶著冷意說道。
萊恩稍帶歉意,他確實很好奇菲歐娜救野豬杰克的理由,所以忍不住偷偷動用了0.1的神力,放松了菲歐娜的警戒。
再加上酒精的作用,哪怕是【蛻】級的靈覺者,也在他面前像其他患者一樣傾吐內(nèi)心的思緒。
好吧,他承認最初想做心理醫(yī)生的另一個原因,是他有時候確實太過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