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機的轟鳴聲驚起了林間的飛鳥，科爾·霍布斯抬頭望去，看到一群烏鴉從樹冠中騰空而起，像一把撒向天空的黑芝麻。

他摘下帽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八月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繼續前進！天黑前必須抵達溪邊營地！“佩雷斯爵士的喊聲從隊伍前方傳來，伴隨著蒸汽動力車的轟隆聲。

科爾重新戴上帽子，拍了拍身邊年輕學徒杰米的肩膀。“走吧，小子。爵士可不喜歡等人。“

他們所在的勘探隊由三十名工人、五名工程師和佩雷斯爵士本人組成，目標是勘測眼前的這片被稱為【春泉之森】的森林，為即將修建的橫貫鐵路尋找最佳路線。

科爾是隊伍中的資深測量員，已經跟隨爵士完成了三條鐵路線的測量工作。

隊伍沿著一條古老的獵人小徑前進，蒸汽動力車在后方噴吐著白煙，拖拽著沉重的測量設備和補給。

森林中的空氣濕潤而厚重，混合著腐殖土和野花的氣味，與科爾熟悉的城市煤煙味截然不同。

“霍布斯先生，“學徒杰米小聲說，眼睛不安地掃視著四周茂密的灌木叢，“您覺得這森林...是不是太安靜了？“

科爾正想回答，一陣微風拂過，帶來了溪水的聲音。

他這才意識到杰米說得沒錯——隨著他們的深入，這片森林除了溪流聲和他們的腳步聲，確實異常安靜。沒有鳥鳴，沒有蟲叫，甚至連樹葉的沙沙聲都顯得克制而謹慎。

“別胡思亂想，“科爾嘴上這么說，卻不由自主壓低了聲音，“森林對新來者總是保持警惕。“

當他們抵達溪邊時，夕陽已經將清澈的溪水染成了金色。工人們開始搭建營地，蒸汽動力車被停放在一塊平坦的石板上，像一頭疲憊的金屬野獸。

科爾負責指揮測量設備的安置，而佩雷斯爵士則與工程師們圍著一張地圖激烈討論。

“我們必須穿過這片區域，“佩雷斯爵士身著通體全黑的燕尾服，戴著一頂優雅的圓形高帽。他抬了抬自己左眼帶著銀鏈的金邊單眼眼鏡，用鉛筆在地圖上畫了一條直線。

“任何繞行都會增加至少兩周的工期和五千英鎊的成本。“他的聲音如同他的冷漠俊美的外表一般帶著刻薄的冷意。

科爾注意到爵士的鉛筆線穿過了一片標記為“古老林地“的區域。他正想提出建議，眼角卻捕捉到林間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他猛地轉頭，卻只看到微微晃動的蕨類植物。

“怎么了？“佩雷斯爵士皺眉問，順著科爾的視線望去。

“沒什么，“科爾搖搖頭，“可能是只鹿。“

“專心點。”佩雷斯爵士平穩的語調中帶著微微的不滿。

科爾連忙點頭稱是。

會議結束，科爾來到了剛才有所動靜的位置，轉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東西。他不得不搖了搖頭，苦笑著埋怨自己疑神疑鬼。

但當他蹲下身系鞋帶時，他的瞳孔卻瞬間收縮了起來。

他在濕潤的泥土上看到了一個腳印——形狀像人，卻異常狹長，足弓部分有著不自然的弧度。更奇怪的是，腳印周圍有一圈細微的熒光粉末，在暮色中泛著淡淡的藍綠色光芒。

太陽很快從天邊落下，憂心忡忡的科爾回到了營地，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的發現。這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心里有一種直覺，那不是他該去探索的秘密。

克制，遠離。就如同他多年來所做的一般，將那些躲藏于眼角處、陰影中的不對勁拋擲腦后。

科爾回來沒一會，晚餐時間就到了。罐頭牛肉和硬面包，配著從溪中打來的清水。工人們圍坐在篝火旁享受著美食，佩雷斯爵士則站在一塊凸起的樹根上發表講話。

“先生們，“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森林中格外響亮，“明天我們將開始正式的勘測工作。春泉之森是我們工程最后未被鐵路連接的區域之一，你們的任務就是改變這一狀況，然后回家去見你們的妻子和孩子！“

工人們發出歡呼，但科爾注意到歡呼聲比平時要弱，而且很快消失在厚重的空氣中，仿佛森林本身在吸收這些聲音。

“爵士，“一位年長的工人舉手提問，“我聽說這片森林...有些古怪。當地人不愿意進來，說是有'守護者'。”

篝火的光芒在佩雷斯爵士的眼鏡片上跳動，掩蓋了他的眼神。“迷信和無知，“他斬釘截鐵地說，“這正是鐵路要消滅的東西。科學和工業將照亮這些黑暗的角落！“

佩雷斯爵士那雙遺傳自他母親——一位東方美人的黑色雙眸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他不得不在工人們面前保持強硬，即便他自己也并不清楚真相如何。

蒸汽與鋼鐵正迅速的在【歐羅巴大陸】蔓延，佩雷斯不過是【霧鐘聯邦】中的一個小小貴族。承襲著女王的榮寵，他們家族才能享有兩代富貴。

但到了佩雷斯這里，也基本結束了。

這條鐵路是佩雷斯孤注一擲的選擇，為此，他變賣了佩雷斯家族所有的房產。

不成功便成仁，這是他的母親在他懂事起便教導他的諺語。

佩雷斯的話并沒有讓科爾的心情安定，因為他想到了那個足跡，胸膛內的心臟突然跳動了一下，一股沒來由的恐懼幾乎卡住科爾的呼吸。

守護者.......嗎？科爾苦笑了一聲。

夜深后，科爾被一陣輕微的沙沙聲驚醒。他悄悄從帳篷里爬出來，借著月光看到學徒杰米正站在溪邊，背對著營地。

“杰米？“科爾低聲叫道，但年輕人沒有回應。

科爾走近時，杰米突然轉過身來，眼睛在月光下呈現出不自然的綠色反光。

“他們在這里，“杰米說，聲音卻不像他自己的，更加空靈而多層次，“他們一直在看著我們。“

科爾感到一陣寒意順著脊背爬上來。他抓住杰米的肩膀搖晃，“醒醒，小子！你在夢游嗎？“

杰米眨了眨眼，眼中的綠光消失了。“霍布斯先生？我...我怎么了？“

科爾正要回答，溪對岸的灌木叢突然劇烈晃動起來。他轉頭望去，卻瞬間頭皮發麻起來。

月光下，三個高大的人形輪廓在小溪的對岸清晰可見。

他們就像野人一般盡皆赤裸著上身，蒼白的皮膚在月光下閃閃發亮，胸口用綠色的染料刻畫出三重螺旋的紋路圖案，頭上高高聳起兩道細長布滿枝椏的陰影，那是鹿角。

風中飄來某種低沉有節奏的哼唱，夾雜著鶴唳的風聲。

“他們...在計數。“科爾的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冷漠的聲音，他回頭看去，正是不知何時出現的佩雷斯爵士。

“數我們有多少人，多少槍。“

為首的野人歪了歪頭，似乎聽到了佩雷斯爵士的話，隨后他閉上了眼睛，臉上帶著神圣般虔誠的表情，將左手撫在胸膛的三重螺旋圖案之上，口中喃喃自語。

“林中的少年，春天與泉水的化身啊，愿您于此降臨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