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西艾聯邦共和國的發達城市，列貝里昂東接伯倫墻，西近南海。

高度工業化發展建設也注定了它是邊境內至關重要的核心，自東西冷戰時期開始，城市人口數量已從最初的兩百萬一路飆升到如今的七百萬。

對于迪諾·庫克來說，這座城市的人太多或許正是自己厭惡它的理由。

簡直就像是密集到令人恐懼的螞蟻窩，迪諾每每看到下城區逼仄又狹窄的老舊建筑群時，心中總會情不自禁的萌生出用水將螞蟻統統淹死的沖動。

在他看來，列貝里昂并不比東艾好到哪里去，后者雖然實行限制自由的宵禁制度，但放任不管的西艾也只會滋生出另外一種糜爛。

譬如面前正在撩起大腿裙擺，向自己拋媚眼的濃妝女人。

“帥哥，要不要進來休息一下。”濃妝女人對迪諾發出了大膽的邀請。

若是放在以往，迪諾肯定會趁此機會發泄一下自己的獸欲。

對于下城區來說，一名妓女的失蹤根本微不足道，只要處理得當根本不會吸引執法者的注意，除非是像那個傻逼開膛手一樣大搖大擺的留下受害者尸體。

迪諾是聰明人，自然不會干傻逼事。

更何況他今天還有任務在身，于是便無視了濃妝女人的邀請，提著大單肩包快步離開，甚至對方在背后啐了自己一口也當作沒看見，任務更重要。

搭乘有軌電車來到了西法碼頭，迪諾很快便用自己的假身份混入了值班人員里。

在隨便找了個借口支開想要去倉庫喝酒打牌的燈塔守衛后，迪諾如愿以償的接管了碼頭的唯一制高點。

他將單肩包放在工作桌上，拉開拉鏈露出了里面精密的槍械組件，迪諾就這樣一邊緩緩組裝自己的狙擊槍，一邊居高臨下的打量底下姍姍來遲的執法者們。

再過半個小時，會有一艘輪船抵達西法碼頭，從輪船上出來的人，就是他要射殺的目標。

作為間諜，在眾目睽睽下射殺一位受到聯邦政府高度重視的知識分子似乎有些不妥。

但迪諾沒辦法，如果不在執法者面前將艾薩克殺掉的話，就無法起到威懾作用，會有更多人從東艾逃到西艾去。

其實迪諾的內心也很清楚，暗殺是無法制止這一情況的發生。

威懾只會起到相反的作用，恐慌會讓人更加拼命的往外逃。

不過他并不在乎，曾經在東艾管轄營的經歷讓迪諾明白一個道理，人生就好比是觸網彈起的網球，會落向哪一邊誰也無法知曉。

在為了自由而放棄身份的那一刻開始，迪諾就知道自己已經高高彈起，下一次的回彈很有可能就是出局，如今的他正好位于網的中央，究竟會彈到哪邊，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所謂的間諜就是這么一回事啊......”

迪諾沉默著給自己點了根煙，開始耐心等候輪船的抵達。

或許是老煙鬼的默契，就在迪諾點燃香煙的同時，碼頭聚集著的一群執法者內，里德也慢吞吞的陪了一根。

淡青色的煙霧緩緩吐出，他忽然扭頭看向旁邊腦袋裹著紗布的托克。

“你這又是怎么搞的？”里德有些疑惑道。

“前兩天不小心摔的。”托克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咧嘴笑道，“喝多了差點給自己摔死，不過沒什么大礙，差不多快好了。”

他輕描淡寫的就將自己受傷的原因帶了過去，對羅夏與妮婭的存在只字不提。

不過作為多年好友的里德也并沒有懷疑對方的說辭，只當這個老混蛋是酒后失足。

望著遠處在夜幕下略有起伏的海平面，仿佛內心的思緒憂愁也隨著煙頭的零星火光明暗不定，里德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也說不上來這種預感究竟是什么，總感覺今晚會有大事發生。

“頭兒，來了。”

身后的下屬輕聲提醒了一句。

里德這才注意到海平面的遠處冒出了個不仔細打量根本無法看見的黑點，不出意外的話那就是艾薩克的輪船了，抵達的時間還真是分秒不差，不愧是以精準著稱的東艾人。

里德很沒素質的將抽到底的煙蒂彈飛進了海里，旁邊的托克也開始吩咐隨行專員準備開始接待的事宜。

等到輪船越來越近，聽到它破開海浪的嘩嘩聲后，眾人的精神也為之一振。

有著綠白相間噴漆外殼的輪船很快便停靠在碼頭口，執法者們配合著輪船上不斷大聲吆喝的水手將錨泊與纜繩放下，徹底固定住了便將船梯也給拿了出來。

也是在這個時候，里德才注意到了甲板邊上站著的老人。

云層遮蔽月光，夜幕漫過甲板，高塔明晃刺眼的燈光緩緩打來時，老人手上的腕表折射出粼粼冷意，就像攻擊性極強的貓頭鷹猛然掠過，讓里德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

近六十二年的時光在對方眉弓刻下了歲月的刀痕，卻未能折彎那筆挺的脊梁，純手工制的西裝羊毛面料泛起暗涌，領口的銀灰真絲內襯泄出一線寒光。

這位曾是東艾布拉德利的前任教育部部長，現如今是自由人的艾薩克，眼尾褶皺露著的鋒芒竟比里德想象中手執鈦合金鋼筆的模樣要更為冷硬。

里德很快就被對方震住了，意識到對方或許并沒有托克說的那么簡單。

即便是負責教書育人的艾薩克，也出自以惡名昭著聞極一時的東艾政府。

更何況以對方的年齡來看，艾薩克不單經歷過艾爾多利亞的分裂與冷戰時期，甚至還有很大可能親歷過前兩次的世界戰爭，毫無爭議的是對方絕對屬于大人物一列。

“歡迎，艾薩克閣下......”

正當里德還在觀察著甲板上的老人時，身為專員的托克已經先一步站在船梯下接待起了對方。

只可惜他似乎是熱臉貼上了冷屁股，艾薩克并未搭理他，反而是扭頭朝著甲板的其他工作人員吩咐了幾句。

很快一位有著褐色頭發的美婦人就帶著她的孩子出現在了船梯附近，當看清對方那柔弱模樣以及身前時不時輕顫的胸部時，里德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果然沒錯，就算是以精細著稱的老東艾人，在美色這一塊還是難逃男人的本能。

這女人看上去才不過二十來歲，艾薩克今年都恐怕快七十高齡了吧，還真是老當益壯。

“太太，請小心腳下。”

托克并不介意艾薩克對自己的無視，反而繼續微笑看著美婦人帶著孩子下船。

等到甲板上的水手船員與保鏢們最后將艾薩克也緩緩送下來后，他才第一時間迎了上去，并表明出了自己的身份。

“西艾高級執法廳二級專員，托克·肯特。”

他滿是誠懇地看著艾薩克，善意道：“艾薩克先生航行辛苦，歡迎來到列貝里昂。”

聽到托克溫和的話語，艾薩克微微抬起眼皮子，泛白到有些瘆人的眼珠子就這樣直勾勾地盯著笑瞇瞇的對方，接著他的目光又掃視了一圈所有在場的人員，開口后的第一句就讓里德怔在了原地。

他緩緩問道：“你相信‘引力’嗎？”

“引力，是指什么呢？”

托克也愣住了，他想過很多對方開口的第一句話，唯獨沒有想到這一句。

“‘引力’是個神奇的東西，它會牽引著不同的人往一個方向而去。”

艾薩克給了旁邊的保鏢一個眼神，對方頓時心領神會的拉著美婦人與孩子離開。

他又接著不緊不慢的說道：“你們正是在‘引力’的作用下才出現在這里，這是因為你們都有著心照不宣的目的。”

“艾薩克先生，我們的目的就是將你平安的送到列貝里昂的火車站，至于下一站的事情不歸我們負責。”里德皺了皺眉頭，打斷道，“為了您的安全起見，我建議我們還是先離開碼頭吧。”

他已經注意到了那名保鏢的小動作。

忽然將女人與小孩都給帶走，說明艾薩克也清楚自己身份的敏感以及對自己等人的不信任，而這也間接挑明了今晚必有什么大事會發生。

此刻里德的心中升起濃濃的不詳預感，他正準備越過托克去跟艾薩克交涉。

然而還沒來得及繼續開口勸說，燈塔內忽然傳來轟隆巨響，照明燈瞬間破碎，黑暗僅在頃刻間便吞噬掉了碼頭的一切。

所有人都望著這猝不及防的一幕陷入了呆滯，唯獨艾薩克表情平靜，仿佛早就猜到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

“終于，要開始了......”他嘆息道。

此刻還在燈塔上的迪諾也躲進了桌底內，臉色猙獰的不像話。

他清楚這是有人故意要壞自己的好事，剛將狙擊槍對準毫無防備的艾薩克，下一秒就有人在遠處用槍打爆了燈塔外的照明燈，是那人率先一步發現了自己。

該死，執法者內部的精銳嗎？

迪諾氣得直咬牙，只差一點他就能完成任務了，如果動作夠快的話，他甚至能趕在執法者包圍燈塔之前離開。

但眼下想要撤離已成奢望，那發不知從何處射來的子彈已經將自己的位置暴露無遺。

現在別說是撤離了，他連探頭觀望都不敢，生怕對方忽然調轉槍口瞄準自己。

地面上，隨著那聲槍響以及照明燈的破碎，執法者們終于意識到了發生什么。

里德臉色大變怒吼著讓人過來掩護艾薩克離開，托克則是第一時間將目光鎖定在了燈塔上，大聲命令讓其他專員朝燈塔位置快速包圍而去。

然而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同樣心懷鬼胎的明顯不止迪諾一人，里德按住艾薩克的腦袋正想將對方強行帶離，但身旁原本忠心耿耿的下屬卻忽然掏出匕首捅了過來。

當利刃破開腹部肌肉，劃出猙獰的弧線時，濃郁的鐵銹味也隨著海風吹拂而不斷飄出，里德愣住了。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朝自己捅刀的下屬，在這被黑暗籠罩著的碼頭內，里德甚至連對方是自己的哪一位下屬都無法分辨。

“抱歉，頭兒......”

愧疚的嘆息隨著海浪拍打岸邊的嘩嘩聲一同傳來。

雖然是在道歉，但對方卻并未停手，反而愈發用力的將匕首朝里德的腹內推去。

“布拉吉，你這個混蛋！”

里德瞳孔猛地收縮，連忙抓住了對方捅刀的手腕，又驚又怒的罵道。

有人試圖過來支援里德，但很快又被旁邊叛變的同事殺掉。

場面瞬間失控，槍鳴不斷火光大作，然而在這完全看不清敵人模樣的碼頭上，貿然開槍反而會暴露自己的位置。

那些叛變的執法者顯然清楚這一點，將槍收起來后，他們用尖刀不斷收割著同事們的生命。

里德有想過執法局內或許有東艾間諜的存在，但他萬萬沒想到臥底居然如此之多。

眼下的里德也顧不得思考其他，他正跟叛變的下屬互相角力，那把匕首已經有小半鋒刃刺入了他的體內，小腹甚至有種敷冰袋的錯覺。

里德很清楚，再過一會這種冰冷就會轉變為火辣辣的感覺。

火辣辣再過一會，自己就會因流血過多而陷入昏厥，最后迎來的就是死亡的下場，該死的托克跑哪去了？其他高級專員們呢？

不能坐以待斃，里德松開了護著的艾薩克，咬牙準備掏槍將眼前的叛徒干掉。

然而還沒等他進行反擊，黑夜內再次傳來了子彈破空所特有的嗚咽聲。

砰——！

面前叛徒的頭顱應聲炸開，鮮血與腦漿濺了里德一臉。

他渾身僵硬，像是沒能料到那位狙擊手居然還敢開槍一樣。

......

......

距離碼頭口大約四百米距離的倉庫房頂上，羅夏正輕車熟路的退彈上膛。

這把狙擊槍價格便宜，唯一的壞處就是很容易卡殼，因此每次開槍前后他都得重新檢查一遍，以免錯失關鍵機會。

羅夏的目標很簡單，那就是艾薩克。

他早就察覺到了燈塔上的潛伏者，也認出了執法者當中的托克，為了提醒艾薩克跟里德警官，他率先開槍將照明燈給打爆。

在這黑暗吞噬一切的碼頭內，也只有羅夏這種擁有著獨特視野能力的存在才能看清發生的一切。

他早早就將黑色惡魔釋放了出去，此刻正在碼頭另一角待機，負責給自己提供狙擊視野，剛才如果不是他及時開槍，恐怕里德已經被他的下屬給捅死了。

然而掌握了視野與主動權的羅夏卻依然并未掉以輕心，他將槍放到一旁，緩緩閉上了眼眸。

與此同時，在碼頭另一角待機的黑色惡魔，開始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