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月過去。

除了郊外多出來幾千座新墳、城墻上還殘留著一些柔然人攻城的痕跡外，鵝城正在恢復昔日的生機。

又或說，如今的鵝城甚至要比戰前更加熱鬧。

溫翰的均田法令在北朔郡傳開，寧城方向有更多的難民涌入。

更有甚者，北朔那些沒遭兵禍的轄區，沒有耕地的百姓聽到消息，也有拖家帶口來鵝城分地定居的。

原本岱青河一線的耕地少有人敢種，但隨著北朔邊軍的駐扎，那一帶的耕地也很快被人分完，甚至隱約有越過那條邊境線的意思……

縣衙偏堂內，溫翰斜靠在太師椅上，靜靜聽著幾人的匯報。

這一個月以來頗為順遂，溫翰一掃守城期間的憔悴疲敝，就連八品武夫的瓶頸都有些松動。

如今鵝城的政務步入正軌，鄔道凌與賈儒更是得力，大部分事情都用不著他親力親為。

布置完近期的任務，幾個縣衙的官吏也告辭離開。

鄔道凌眼見沒了閑雜人，這才捋著胡須道：“溫大人，有件事情需要您親自定奪，如今三百套盔甲已經完工，那些工匠該如何安置？”

有些事情在幾人心中已經是心照不宣，他們當然不可能只生產三百套盔甲。

可如今鵝城的勢頭正盛，盯著他們的眼睛也就更多了。

賈儒直言不諱道，“原本只需要捂住黃晟的嘴即可，可如今多出來一千多北朔邊軍。”

上面看到了鵝城的價值，這一千邊軍是在協防他們不假，反過來也可以說是提防？

鄔道凌呵呵一笑，“沒用時棄如敝履，如今我們鵝城自己發展起來了，人家又視為禁臠。”

“既然工作已經完成，工匠自然要遣散，城內的作坊也拆了吧。”

溫翰語氣平靜，說完又看了眼盜石，后者默默點頭。

鬼叫窟那邊的工坊也已經完工，直接將這些工匠全都轉入暗處，反而能少許多顧忌。

幾人交談間，仆役匯報說劉直求見。

他與溫翰的狀況全然相反，戰后已經一個多月，非但沒有恢復精神，反而又消瘦了一圈。

“溫大人，這是寧城難民的統計名冊，此外也有一些是其他縣城遷過來的，一共三萬余人。”

劉直遞上名冊，沖著堂內眾人一一行禮。他原本在寧城也算是位跋扈公子，現今卻已經沒了半點脾氣。

鄔道凌上前接過名冊，快速翻了幾眼后，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

“劉直，本官原本就正想找你呢。”

溫翰誠懇道：“我手下主簿受族叔牽連被罷官，我打算舉薦你當這個鵝城主簿，意下如何？”

劉直苦笑一聲，再次作揖道：“多謝大人抬舉，只是在下是來向您辭行的。”

“辭行？”

劉直站直了身體道：“家父死在寧城，劉某不才，但也想回去替他老人家做些事情。”

“理解。”溫翰沒再強求，反而認真道，“蠻子下次再打過來時，希望我們兄弟能同心協力，替劉縣令報仇！”

“柔然人固然可恨，可內賊更為該死！”

劉直說著，十分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他并未解釋詳情，調整好情緒之后，又突然道，“溫大人，在下提醒您一句。這些天我在城外，發現有白蓮教活動的痕跡！”

“白蓮教？”

溫翰微微皺眉，“北朔前天傳來的邸報，青州方向已經有縣城被白蓮教眾攻克，如今把算盤打到我頭上來了嗎？”

“還請大人早做抉擇，一旦火起就很難撲滅。”

劉直嘆息道，“他們也并非全都是壞人，可惜有不少蠢人，當初他們受內賊蠱惑，打亂了寧城守軍的部署，這才導致兵敗如山倒……”

“好，本官知道了。”

劉直就此離去，走出縣衙大門后將脊背挺得筆直。

寧城之敗成了許多人的恥辱，烏泱泱的難民背井離鄉，去往他處安家，唯他逆著人群回去。

溫翰收回目光，繼續道，“白蓮教一事，由溫翰和雄奇負責，一旦查出趁早撲滅。”

雄奇有些為難道，“大人，這些家伙不太好處理啊，殺頭太過嚴苛，不殺又管不住他們的嘴……”

溫翰冷笑道，“好辦，倘若執迷不悟，收回他們的田地趕出鵝城便是。”

“是。”

雄奇抱拳領命，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溫翰沉聲道，“有話就說。”

雄奇嘿嘿一笑，“底下有不少兄弟想問您，我們什么時候開始剿匪啊？”

“剿匪？”

雄奇點頭道，“如今外面都已經傳開了，說是等您新兵練成，第一件事就是拿惡來開刀！”

鄔道凌點頭附和，“大人上次已經解決了大半匪患，但遺留下來的那幾個才是真正的頑疾，鵝城若要發展，那些人也是必須要解決的。”

溫翰默不作聲，只是與盜石對視了一眼。

他與惡來之間的關系，如今只有盜石清楚，但鵝城百姓受匪禍實在太久，也都盼著徹底解決的一天。

溫翰沉吟許久，又問道：“這是民意？”

“是民意，但恐怕也有人推波助瀾。”

賈儒沉聲道，“惡來上次出現在城外戰場上，足以證明此人良心未泯，只是有些人就怕他與大人接洽，等著坐山觀虎斗呢！”

“黃晟。”

溫翰脫口而出，又一聲冷笑道，“這么久沒動靜，倒是把他給忘了！”

黃府。

黃晟默默欣賞著一副王城寄過來的畫卷，臉上的笑容猙獰可怖：“溫翰吶溫翰，你可真是長得一表人才，可你若是溫翰，如今縣衙坐著的那位又是誰呢？”

“太好了，有了這張畫像，我現在就帶人去縣衙把那個假貨抓起來！”他身邊的壯碩青年躍躍欲試。

“糊涂！”黃晟怒其不爭道，“你什么時候也能像你弟弟那樣，讓我省點心！”

“爹，如今證據確鑿，我們不抓人還等什么？”黃希范一臉疑惑。

黃晟幽幽道：“就這么一張破畫像，能算什么證據？你就不怕把他逼急了，殺我們全家滅口？如今縣衙內外可都是他的人！”

黃希范又道，“那您為何不直接向上面舉報？”

“如今朝廷剛嘉獎他為正六品，我在這個時候上報，這不是打朝廷的臉嗎？再說，云城溫家可是要臉面的，這種事他們能認？”

黃希范越聽越窩火，“爹，咱黃家在這鵝城，什么時候受過這種氣？”

“不急，陪他耍耍！”

黃晟心情反而很好，“我把他如今的一切，一點點全都搶回來，就從那些地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