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北城的黃昏此刻仿佛被殘血充斥。

商雪牽著白馬穿過城門時，夕陽正將夯土城墻染成濃郁的血色。

城頭“宋”字旗被西風吹得更是獵獵作響。

她下意識掃了眼，旗桿上掛著的幾顆風干的頭顱猙獰可怖，大抵又是試圖劫掠商隊的馬匪被削首示眾。

街道兩側，赤膊的刀客與裹著獸皮的獵戶擦肩而過，酒肆里傳出賭徒的嚎叫，這座西涼與大宋國接壤的邊城，連空氣都仿佛淬著刀鋒般的銳利。

熱鬧的喧嘩聲此起彼伏，但與七十里外烏蒙山的血流成河相比，此處竟也算得上是太平盛世了。

商雪下意識緊了緊懷里的劍。

裴澤野浴血的身影仿佛還在眼前，而此刻城中販夫走卒的喧鬧，讓她有種荒誕的割裂感。

深吸一口氣，她加快速度。

轉過三條暗巷，抵近一座青瓦小樓前。

樓前既無匾額也無燈籠，倒是檐角懸著枚生銹的銅鈴，卻讓修行者無法輕易忽略，但若是世俗尋常人卻不會覺得這青瓦小樓有何不同。

商雪走近，鈴鐺無風自動，發出三聲短促的清響。

木門吱呀開啟，一名佝僂老仆躬身，“雪島少島主，請。”

商雪瞳孔微縮。

她分明改換了裝束！

但對方竟然瞬息之間就已經認出了她的身份。

心里強行穩住心神。

煙雨樓這般厲害，倒也不算是壞事。

“我要見湯掌柜。”

“這邊請。”

老仆前面引路。

商雪心事重重的跟上。

待穿過三道機關暗門后，景象豁然開朗。

屋內檀木香案后坐著個穿褐色綢衫的老者，左手大拇指戴著枚翡翠扳指，正用金勺撥弄著香爐里的灰燼。

“商姑娘。”湯掌柜笑呵呵的起身，并沒有因為雪島的覆滅而對商雪升起一絲輕視之心：“三年前雪島購《北海神鮫圖》時，老朽說過煙雨樓很愿意和你們做交易，這一次商小姐是打算交易什么？”

他的瞳仁竟呈現詭異的雙色。

左眼灰白如死魚，右眼卻澄澈如少年。

商雪深吸一口氣：“我要用青蓮寶鑒的消息，換取你們出手一次。”

“出手？呵呵。”湯掌柜還是笑呵呵的樣子，根本看不出深淺：“出手也分檔次，以何種程度出手也要看你提供的情報有沒有價值。”

商雪并不意外。

她其實有時候很討厭煙雨樓，就因為如此。

但也知道交易本就該如此。

“萬相殿屠戮玄陽宮弟子，強奪青蓮寶鑒。”商雪開門見山道，“我要這消息今夜傳出去，尤其是要讓青陽宮知曉此事……”

湯掌柜略微挑眉，手指輕輕敲擊木桌：“只是這種程度嗎？”

商雪面無表情，又說道：“當然，如果你們愿意派出一位金丹境的強者去救出我朋友，我愿意用道門真解的殘言交易。”

“有意思。”湯掌柜異色雙瞳第一次閃爍了光芒，他摩挲著扳指輕笑道，“看來這位朋友對商小姐很重要。”

商雪沒有回答，只是冷冷道：“你們答不答應？如果他死了，第二個交易自動結束。”

湯掌柜正要說什么，門外有人敲門，他略作頷首，進來的老仆將密封的密信雙手奉上。

湯掌柜接過信后，揮手讓老仆離去，這才打開查看。

就在商雪有些不耐的時候，他忽然開口：“看來我們煙雨樓還是慢了一步。”

商雪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意思？

難道說烏蒙山那邊！那位白道友出事了？！

她正要追問。

“商姑娘恐怕還不知道，我這邊剛得到消息，萬相殿確實封鎖烏蒙山，強取青蓮寶鑒，不少入山的散修皆已死在他們手中。”

商雪一怔。

她原本準備好的說辭突然卡在喉嚨里。

沒想到事情的進展竟然真的如那位白道友分析的一樣。

煙雨樓相信了。

可問題是。

以她的視角，大概率是青蓮寶鑒落在了那位白道友手中，可煙雨樓向來情報能力極強，怎么以他們打探到的消息竟然還處于萬相殿強取青蓮寶鑒的階段？

不應該是萬相殿追殺白道友嗎？

她心頭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似乎趕路的這段時間里還是發生了很多她并不知道的消息。

“萬相殿的那位鬼長老已經奪取青蓮寶鑒，先行離去，目前不知道下落。烏蒙山此刻有萬相殿百余人斷后，怕是等我們趕去，早已經結束了所有戰斗，商小姐還需要我們派遣金丹嗎？若是不交戰，我們可以只要五個字。”

商雪面色一冷。

但實際上心亂如麻。

萬相殿的金丹奪走了青蓮寶鑒？

可青蓮寶鑒不應該是在那位白道友手中嗎？

難道說他已經……

想到這，商雪臉色一白。

原本對方明明可以走的……

但為了給她爭取寶貴的逃離時間，卻主動現身去吸引萬相殿的注意，如今萬相殿的金丹已經奪走青蓮寶鑒離去，豈不是說白道友已經……！

她忽然好愧疚。

內心涌起一絲悲痛。

她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被殺，自己卻無能無力。

“萬相殿！！！！將來我必屠你滿門！”

湯掌柜卻在瞇著眼打量著商雪。

他其實很好奇。

這位商姑娘與青陽宮的白澤元究竟是何關系？

能讓她愿意拿出道門真解去救人……這關系恐怕不淺吧。

就在兩人都是心里藏著事的時候。

門外突然傳來急促腳步聲。

“掌柜！”一名疤臉漢子沖進來，“剛收到「青蚨傳書」，青陽宮的李青山劍劈萬相殿三處分壇！”

他忽然瞥見商雪，猛地噤聲。

商雪聽到這消息一怔。

湯掌柜錯愕了下，忍不住輕笑：“看來消息已經不用我們傳出去了，不過青蓮寶鑒的消息確實是商小姐先一步送來，是我煙雨樓占了便宜，不如這般，我將萬相殿奪取青蓮寶鑒的消息傳遍天下？”

商雪怔怔點頭。

已經沒意義了。

白道友死了。

青蓮寶鑒沒了。

聽雪樓覆滅也只是時間問題。

猶如孤魂野鬼的她忽然想起裴澤野說出“生死看淡”時的平靜，想起他躍入人群一劍護她突圍，更想起烏蒙山那尊擎天撼地的巨靈神……

這個隨手救下自己的劍修，讓她發自肺腑的尊敬！

當商雪渾渾噩噩走出暗巷時，此刻裕舒城旁的青陽宮內。

青潯長老已經開始調兵遣將。

“十名筑基長老親自前去。”

“我也去。”李青山殺了萬相殿的人還是不解氣，萬相殿那個老王八竟然敢傷他徒兒，簡直找死！

青潯長老沒好氣道：“你那徒弟沒事！也不知道誰非要自己徒弟下山，結果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幸好現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萬相殿身上，要是萬相殿提前污蔑東西落在白小子身上，就算是你也救不了他！”

“別說話，我很煩！”李青山轉身，沖天而起。

“你去哪？”

“煩！殺雜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