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徹底沉入西邊的山脊,最后一點血色余暉被深沉的暮藍吞噬。風息谷口徹底陷入黑暗,只有凜冽的山風嗚咽著穿過嶙峋怪石,帶來刺骨的寒意。
篝火在黃宇面前噼啪作響,跳動的橘紅光芒勉強驅散一小片黑暗,映照著兩張昏迷不醒的面容。
李長寧依舊躺在冰冷的巖石上,焦黑的左臂在火光下更顯猙獰可怖。那蛛網般的裂痕深處,暗紅色的光芒不再如熔巖般緩慢流淌,而是如同蘇醒的活物,開始不安分地脈動、膨脹!每一次脈動,都讓那些炭化的裂痕發出細微卻令人牙酸的“咔咔”聲,仿佛隨時會徹底崩碎!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狂暴灼熱與陰冷妖異的氣息,正從那手臂中絲絲縷縷地彌散開來,與篝火的溫暖格格不入,甚至隱隱壓制著火焰的光芒。
黃宇靠在巖石上,臉色比篝火映照下的巖石還要灰敗。胸口的劇痛如同鈍刀在緩慢地切割,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的痛楚。他強撐著精神,目光死死鎖定在李長寧那條妖異的手臂上,一顆心沉到了谷底。
玉髓生肌膏對邊緣區域的輕微灼傷似乎有些許緩解,但根本無法觸及那焦黑核心和裂痕中沸騰的力量!護心丹的藥力似乎也被那狂暴的氣息壓制、消磨,李長寧的脈搏不僅沒有好轉,反而變得更加微弱、混亂,體溫卻在詭異地攀升!
“不行…這樣下去…”黃宇喃喃自語,聲音干澀沙啞。他掙扎著想起身,去翻找行囊中是否還有其他丹藥,眼前卻猛地一黑,一陣劇烈的眩暈襲來,讓他重新跌坐回去,咳出一口暗紅的淤血。身體的極限早已被突破,靈力枯竭,內腑震蕩,此刻連挪動都異常艱難。
就在他心急如焚卻又無計可施之際,身旁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呻吟。
“嗯…”
黃宇猛地轉頭!
是云嫣!
她長長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仿佛在與無形的重壓搏斗。眉心痛苦地緊蹙,蒼白的唇瓣微微開合,發出斷斷續續、模糊不清的囈語:“冷…好冷…”她的身體在昏迷中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蓋在身上的玄色外袍滑落,露出里面單薄的鵝黃紗裙。
黃宇立刻強撐著挪過去。篝火的光芒下,云嫣的臉龐蒼白得近乎透明,甚至隱隱泛著一層不祥的青氣。他伸手探向她的額頭,指尖傳來的觸感冰寒刺骨,如同觸碰一塊深埋地底的寒冰!那寒意順著指尖迅速蔓延,幾乎要凍結他的血液!
“糟了!寒毒反噬!”黃宇心頭劇震!金蛇噬魂針的反噬比他預想的更猛烈、更致命!云嫣的體溫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流失,神魂本源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他手忙腳亂地重新將外袍蓋在云嫣身上,又抓過行囊,將里面所有能保暖的衣物——甚至包括李長寧包袱里一件厚實的粗布棉襖——都裹在她身上。但這根本是杯水車薪!云嫣的顫抖非但沒有停止,反而越來越劇烈,牙齒都開始咯咯作響,呼出的氣息帶著肉眼可見的淡淡白霜!
必須取暖!立刻!
黃宇的目光猛地投向那堆篝火。他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幾乎是連拖帶拽地將云嫣冰冷僵硬的身體挪到篝火旁,讓她盡可能靠近那跳動的火焰。橘紅的光芒映照著她毫無血色的臉,卻仿佛無法傳遞絲毫暖意。
“云姑娘!撐??!”黃宇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他跪坐在云嫣身旁,雙手搓熱,顫抖著覆上她冰冷的手腕,試圖用自己殘存的一點體溫去溫暖她。入手處,冰寒刺骨,掌心那細微的針孔周圍,暗金色的蛛網紋路仿佛活了過來,在皮膚下微微蠕動,散發著更深的寒意!
就在這時!
“呃啊——?。?!”
一聲痛苦到極致的嘶吼猛地從旁邊炸響!是李長寧!
黃宇駭然轉頭!
只見李長寧猛地從巖石上彈坐起來!雙目圓睜,瞳孔卻不再是熟悉的黑褐色,而是變成了如同野獸般的、燃燒著狂暴火焰的赤金色!他焦黑的左臂上,那些蛛網般的裂痕在瞬間被體內爆發的力量撐開到極限!暗紅色的光芒如同壓抑了萬年的熔巖,終于沖破了束縛,狂猛地噴薄而出!
轟——!?。?
一股灼熱到足以焚金化鐵、卻又夾雜著陰冷妖異氣息的赤金色妖炎,如同失控的火山,從李長寧的左臂爆裂開來!狂暴的火焰洪流瞬間吞噬了整條左臂,并向四周瘋狂席卷!篝火被這突如其來的、更恐怖的熱浪瞬間壓滅!
“小心!”黃宇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嘶啞的警告,下意識地將昏迷的云嫣猛地撲倒在身下,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迎向那席卷而來的赤金妖炎!
嗤——?。?!
如同燒紅的烙鐵按在皮肉上!難以想象的劇痛瞬間從后背蔓延至全身!黃宇眼前一黑,幾乎痛暈過去!他體表那層早已黯淡的淡金微光如同紙糊般破碎!玄色勁裝的后背瞬間焦糊碳化!皮肉被灼燒的焦臭味彌漫開來!
“吼——?。?!”李長寧,或者說,被那股狂暴力量支配的存在。發出不似人聲的咆哮,赤金色的瞳孔里只有純粹的毀滅欲望!他焦黑的左臂被赤金妖炎包裹,如同一條燃燒的魔龍之爪,帶著焚滅一切的威勢,狠狠抓向撲倒在地、護著云嫣的黃宇后心!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清晰!
千鈞一發!
“凝!”
一聲虛弱到極致、卻帶著玉石俱焚般決絕的清叱,在黃宇身下響起!
是云嫣!
在黃宇撲倒她、用身體擋住第一波妖炎沖擊的瞬間,那刺骨的劇痛和瀕死的危機,如同最強烈的刺激,竟讓她從深度昏迷中強行掙脫出一絲清明!她看到了那赤金色的魔爪抓向黃宇的后背,看到了黃宇護住自己時那瞬間被灼燒得焦黑的后心!
沒有思考的時間!只有本能!
她藏在衣袖下的左手,以一種快到模糊的速度,猛地抬起!指尖,赫然夾著一根通體剔透如冰晶、針尖一點幽藍凝縮到極致的寒針!這根針出現的剎那,云嫣本就蒼白透明的臉上瞬間失去了最后一絲生氣,如同真正的冰雕!她琉璃色的瞳孔因極致的痛苦和抽取而驟然放大!
“冰魄…封魂!”
她拼盡最后一絲神魂本源,將這根凝聚了她此刻所能調動的、最精粹、最本源寒毒之力的冰魄針,狠狠刺入了李長寧抓來的、那只被赤金妖炎包裹的焦黑左手的手腕內側!
噗!
細微到幾乎可以忽略的入肉聲。
時間仿佛凝固了。
那狂暴抓下的赤金魔爪,在距離黃宇后心不足一寸的地方,猛地僵?。?
赤金色的妖炎如同被投入了萬年玄冰的熔巖,瞬間劇烈地翻滾、扭曲、明滅不定!妖炎深處,那股狂暴的毀滅意志仿佛遇到了天敵,發出了無聲的憤怒嘶吼!李長寧臉上猙獰的表情凝固,赤金色的瞳孔中,狂暴的火焰與一絲極其微弱的、屬于他本我的痛苦掙扎瘋狂交織!
冰魄針上那凝縮到極致的幽藍寒毒,如同最致命的毒蛇,瞬間侵入了李長寧手臂的經絡,瘋狂地撲向那沸騰的妖血本源!極致的冰寒與狂暴的灼熱,在一條手臂的方寸之地,展開了最原始、最慘烈的廝殺與對抗!
“呃啊啊啊——?。?!”
李長寧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發出痛苦到極致的嘶吼!他的左臂成為了恐怖的戰場!焦黑的皮膚下,赤金的妖炎與幽藍的寒毒瘋狂沖突、吞噬、湮滅!皮膚時而如燒紅的烙鐵,時而又凝結出厚厚的幽藍冰霜!整條手臂如同被無數鋼針穿刺、撕裂、又反復灼燒冰凍!
噗通!
云嫣在刺出那一針后,如同被徹底抽走了所有的骨頭和靈魂,軟軟地癱倒下去,面如金紙,氣若游絲,再次陷入深度昏迷。那根冰魄針,耗盡了她最后掙扎出的所有力量。
黃宇強忍著后背撕裂般的劇痛,猛地翻身坐起!他看到李長寧抱著那條如同煉獄戰場般的手臂,痛苦地在地上翻滾嘶吼!也看到云嫣再次昏迷,生命氣息微弱到了極點!
絕境!真正的絕境!
就在黃宇目眥欲裂,幾乎絕望之際,他背后背負的、那柄被厚重布帛層層包裹的黃家劍,突然毫無征兆地劇烈震顫起來!
嗡——!??!
低沉而威嚴的劍鳴,如同沉睡的巨龍被驚醒!一股沛然莫御、堂皇正大的金色劍意,穿透層層布帛,悍然爆發!這劍意并非針對任何人,而是帶著一種滌蕩妖氛、鎮壓邪祟的煌煌天威,瞬間籠罩了翻滾嘶吼的李長寧!
那正在李長寧手臂內瘋狂肆虐、互相湮滅的赤金妖炎與幽藍寒毒,在這股突如其來的、浩瀚如海的煌煌劍意鎮壓下,如同沸水被投入了冰山,瞬間被強行壓制、凝固!雖然沖突仍在,但那股毀滅性的爆發力被硬生生按了下去!
李長寧的嘶吼聲戛然而止,身體猛地一僵,赤金色的瞳孔中那狂暴的火焰如同被冷水澆頭,迅速黯淡、消退,重新顯露出屬于他本我的、痛苦而迷茫的黑褐色。他停止了翻滾,抱著那條暫時被冰火交織、又被劍意強行鎮壓,陷入一種詭異僵持狀態的左臂,蜷縮在地上,發出壓抑而痛苦的呻吟,徹底失去了意識。
黃家劍的震顫緩緩平息,那股浩瀚的劍意也隨之收斂。谷口重新陷入死寂,只有山風嗚咽,篝火的余燼散發著微弱的紅光,映照著三個倒在冰冷巖石上、皆在生死邊緣掙扎的年輕身影。
黃宇怔怔地看著再次陷入昏迷的李長寧,又看看氣息微弱如風中殘燭的云嫣,最后緩緩抬手,撫摸著背后那柄沉寂下去的黃家劍。劍鞘透過布帛傳來一絲溫熱的余韻。
他靠坐在冰冷的巖石上,閉上眼,疲憊如同黑色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身體每一寸都在叫囂著痛苦,精神早已緊繃到了極限。黑暗中,只有篝火余燼偶爾爆裂出的微弱火星,和他自己沉重而艱難的呼吸聲。
前路?希望?在這一刻,似乎都變得遙不可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這里,守著這兩個為他而重傷昏迷的伙伴,在這片劫后余生的冰冷谷口,等待著未知的黎明,或者…更深的黑暗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