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之上 決裂
- 戰國草紙:武士立志傳
- 藤原家的輝信
- 8933字
- 2025-06-17 12:31:29
元龜三年十二月十八日,濱松城門戶二俁城比我預想的早一天被信玄攻略,算是我失策了。其城主中根正照在徹底斷水一周后無奈投降。雖此前井川家尚派兵攻略犬居城,卻是被武田軍的內藤部一頓輸出暴打。但往好處想好歹是損失了敵方兩千人的兵力。
雖然攻略犬居城的友軍也死得差不多了。
人在濱松的家康自然是有些慌張,不如說德川家上下神經都有些緊繃。反觀我軍,因為是來幫忙的,基本不怎么受德川軍的影響,該吃吃該喝喝,心態還算不錯。但這幫底下的士兵不急,我這總大將可是有些緊張了。
家康在前些天,請求我在今日告訴他先前我刻意隱藏的計劃,并且將戰術戰略部署權以最大限度交給了我,請我務必要帶領德川家打贏信玄。小烏龜會做出這么大的讓步是我萬萬沒想到的,不如說他當時拜托我的樣子都有些可憐了。
我也不太確定信玄什么時候會來,因為與我所知的歷史產生了偏差,但是預計二十一日左右,這是肯定沒錯的。再過幾天,率領兩萬二千人大軍(原來是兩萬七千,除去駐守犬居的小山田三千、內藤損失的兩千人)的信玄就要氣勢洶洶地沖來揍我們了。家康又將希望寄托在我身上,讓我頓感為難(笑)。我能否立下戰功,迎娶公主,然后名揚立萬就看這一仗了。
這幾日我反復推演戰局,又多做了五六個備案,防止信玄一腳把我們踹死。不斷與手底下的家臣和權右衛門討論每一個方案的可行性,花費數個日夜,最終完成了個應該還算過得去的計劃。
雖然我天天在那邊嘲諷信玄浪得虛名,但是信玄厲害是真的厲害。他可是連我家主公都未曾擊敗過的存在,自然是要小心應對。
今日即二十日下午,我時隔多日再度進城面見家康,將這份計劃書傳給家康。
家康面色凝重地扶著下巴,仔細瀏覽著長長的計劃書。良久,他便摩挲著臉看向我,隨后又撇了一眼計劃書,語氣聽起來似乎有些不悅,「和兵衛殿下,依你之意,是希望由我等負責正面扛住戰線,井川軍負責待機包抄?」
他說這話時,不時瞥著計劃書,語氣有刻意凝重。對此,我則象征性地行了一禮,瞥了幾眼計劃書,對照著上面的內容給出答復,「正是如此,家康大人。」
「嗯?」家康仍是那副嚴肅的模樣,一遍又一遍地瀏覽著計劃書上的內容,隨即與我對視。
「畢竟家康大人您方可組織大軍與信玄正面對抗,在下手下不過五千余人,實在難以直接與您一同組成軍陣……望您諒解……」
「可這……」家康臉色愈發難看。像是難以接受自己的軍隊在前線拼命,我在后方就出一點力。他俯下身子,再度看了幾眼計劃書,挺起身質問道,「可和兵衛殿下,你能確定按這計劃一定可以擊退信玄嗎?僅憑你那區區五千人人真的能與我軍配合好嗎?當初我說將戰略與戰術部署權極大限度讓度給殿下你,可不是為了見到這樣的計劃。」
「此乃何意,家康大人?吾主好不容易特抽五千精兵支援您,什么叫『區區五千人能否與您配合?』」
「這作戰計劃風險未免過高。即便我再欣賞殿下,也實在無法讓手下陪伴多年的家臣送死。」
「那您又認為如何呢?當初說作戰計劃聽從我軍安排,眼下由我軍費盡心思做出的計劃您又不接受……」
我在此停頓了一會,撓了撓頭,試圖回憶起些東西,視線在計劃書上游離。家康見我一直不說話,便有些疑惑。如同察覺到什么一般,搖了搖頭輕嘆口氣,伸手指向計劃書上的某一列極其潦草、幾乎無法辨識的筆跡。我在極短的時間內反應了過來,隨即長嘆口氣、繼續開口。
「——這是否有些無理取鬧了呢,家康大人?」
「什么?!」
此言一出,一向能忍的小烏龜頓時氣得炸開龜殼,一向善于偽裝的小貍貓直接暴露出原先兇惡的模樣——
「分明是過于淺薄!任性至極!全程皆由我等吃苦,好處全讓你們撈了,換你會忍嗎?!」
「為了勝利,若是這點犧牲都不愿付出……看來傳說的三河之龜,也不過如此。還是說您的氣量本就如此?」
我最后看了一眼計劃書,長舒口氣,隨即毫不客氣地與德川家康對視。家康在最后確認次計劃書的結尾后,便立即憤怒扯起,將其撕了個粉碎,并且破口大罵道。
「若殿下只有此等視我德川如草芥之計,那便請率貴部自便!眼下存亡,德川一門自會承擔!到底是個沒見過世面的賤民!竟敢與我叫板?!」
「家康大人,您應該知道您在說什么吧?」我強裝鎮定地緊緊扯住袴,瞪向與我怒目而視的家康。
「啊啊,我德川家還不至于求個賤民施舍。」
「哼……」對此我冷哼一聲,「原來如此呢……對您的氣量抱有期待的在下,真是駿河的大傻瓜呢……不過您若是真不需吾等援助,那便拿出點實際成果啊!自武田侵攻以來,你們有幾次是打贏的?!每次都是輸得一塌糊涂!整整兩個月,你們德川家隔三差五便來一封求援信,當時怎不知,如今在我面前叫囂的德川家康是個完全不識時務的廢物?!請吾主支援的是您,如今將我趕走的也是您……我春野俊人雖出身平凡……但!好歹也是有武士的尊嚴的!」
我陰笑著起身,有恃無恐地俯視著身高更矮的家康。
「怎么?賤民靠武士晉升,真把自己當武士了?」家康冷笑一聲,毫不退讓地回瞪過來,「說到底,像你這樣賤民不配被為道大人賞識。」
「什……呵……」面對家康的攻擊,我仍是強裝鎮定掛著笑容,「至少,我沒做過什么可悲的人質呢。賤民也有賤民的好處哦,德川家康。」
「你這混賬……」家康滿臉漲紅,渾身顫抖著向前邁出一大步,趔趄下竟是推倒了火盆,將地上散落的紙片點著了。家康只是瞥了一眼將計劃書逐漸吞噬的火舌,隨即繼續罵道,「你懂什么?!我這么多年被今川家鄙視,被同鄉嘲諷的屈辱……有、有什么是你這賤民能體會、體會得到的!你、你……哈、給我——」
「——主公大人!發生什么了?!」
這時八成是聽到這屋動靜的兩個德川家臣連忙快步趕來。家康繼續與我對峙,仍是怒氣沖沖的樣子,聲音與身體都在輕微顫抖著。我對能有這出格反應的家康極其滿意,瞪他的目光不禁柔和了些。對方見狀頓時有些不解,隨即如同想到了什么般立即轉身,放棄與我對峙。
「——平、平八,康政,送客!」
家康顫抖著肩,像是在忍耐著什么般刻意厲聲道。對此我則嚴肅開口,「您最好別后悔,家康大人……還有,請給在下注意點。」
「……」
家康肩膀不再顫抖,自然了不少。見狀我冷哼一聲,不顧本多忠勝與榊原康政挽留,甩袖離去。
×××
在和兵衛走后,在場的本多忠勝與榊原康政有些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覷。
「忠勝大人……主公大人方才是怎地了?」
「我不也和你一起來的嗎?前些日子還與那人把酒言歡,如今為何也不清楚。」
二人默默退后,用著家康難以察覺的音量交談著。正當忠勝打算一探究竟,問問家康事情詳情時,家康忽然推開二人走向庭院,顫抖著肩膀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你個春野俊人!竟是這般挑釁?!真是好啊!混賬!」
家康的笑聲在二人聽來多少是滲人的,嚇得忠勝頓時沒得問家康緣由的想法。而康政雖然多少也有些害怕,但出于好奇與責任,還是鼓起勇氣上前開口詢問。
「主公大人,請問方才……您與井川的那位大將發生了何事?」
聞言家康便眼含笑意地回過頭,著實將康政嚇得直接跪在地上。
——主公大人莫不是被那人氣瘋了……怎會這般恐怖……
而家康則漸漸收斂起笑容,即便再生氣,在家臣面前也得多少收斂些,隨即一臉嚴肅且帶著些許怒意地開口道,「康政啊……沒事,只是與那小鬼吵了一架。」
「那、那是為何?前些日子不是……」
「姑且是我看走眼了,以為那廝當真是個值得托付的人。我不能讓你們白白送死,那種人不論如何,到底是個小屁孩。」
康政一聽此言便頓感不妙,「這樣是否有些不妥,主公大人?畢竟是我等先厚著臉皮,請為道殿下派兵支援。如今與人家吵架……信長大人問罪下來……該——」
「——閉嘴!一切后果皆由我德川家康承擔!」
家康忽然變了臉色呵斥道。對此康政也不好再講什么,只是在心中暗自想道。
——不好了……主公大人真的動怒了。怎會偏偏在信玄將要攻來這一如此危險時刻與井川決裂?原本戰勝信玄那廝的機會本就渺茫,若是氣得井川家就此退兵……
一想到這,康政便決定先以大局為重,向家康鄭重行了一禮后,便打算叫上忠勝出城,向和兵衛賠禮道歉。轉頭只見忠勝似乎想撿地上的計劃書殘片,結果卻被家康給嚴厲呵住,「平八!你在作甚?!會燙傷的!」
「啊,主公大人。」忠勝聞言連忙收手,隨即一言不發地向家康低頭致意。家康示意康政與忠勝二人快些退下,自己想獨自清凈一會,整理情緒。無奈之下,二人不解地對視一眼后便向家康告辭。確認二人離開后,家康才松了口氣。
「——半藏!出來!」
不過幾秒,跟了家康不知有多少個年頭的甲賀流忍者,服部半藏正成便從御殿某處的屋頂跳了下來,出現在家康面前。
「去井川軍駐地,給我看看那個小鬼在搞什么!一有什么動靜立即匯報!」家康再次帶著怒意猙獰著命令道。半藏對此則小心地開口。
「主公大人,如今正是關乎我等存亡之際,豈能內——」
正當半藏繼續勸諫時,他的眼神忽然冷了下來,隨即朝家康頭頂的天花板連續投射了十數枚苦無與手里劍,緊接著一躍上樹,跳上房頂,「主公大人!來者乃是真田忍者,猿飛佐助是也!待屬下取他御首!」話音未落,房頂的打斗聲便漸漸遠去。
家康對此卻露出了莫名的笑容。
「——真田忍者嗎……呵……都在和兵衛的意料之內呢……」
話畢,他便帶著笑意,搓去尚未化成灰的計劃書。
×××
與家康大吵一架后,我便迅速出城回到陣中,組織眾人稍微做一下準備,明日一早離開濱松。
「——大人,情況如何?」
就在我清點背包物品時,次郎長與三十郎便湊了過來,向我詢問與家康商議進度。我自是將部分情況告知,其余掩藏,「明天就走了,還在意這個做甚?理所應當是大吵一架,果然是不接受這個計劃。」
次郎長有些尷尬地露出苦笑,為難地撓了撓頭。三十郎則是搭著次郎長的肩,半開玩笑地道,「喂喂,那我的獎勵呢?」
「怕什么?又不會沒掉。」我輕笑著拍了拍他的背,「明天,只要做好你先手大將的任務,乖乖聽我指揮,獎勵自然少不了啦。」
「不是說已經和家康決裂了嗎?」
「回頭教你明國的『三十六計』,里面可是啥都有哦。如今還算是預料之內。」
「都這樣了還……」
三十郎不解地望著我,我則仍是予以奸笑,期待他能從中參透些什么。他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像是在思索著什么。這時次郎長如同明白了些什么似的,眼中忽然一陣放光。
「大人還真是今孔明呢。」
「不不不,太看得起我啦,離孔明還差得遠呀,只是善施小人計罷了。」
次郎長也算有進步,沒有把腦子想的直接講出來。不過他會知道孔明倒是有些意外呢,還以為他真的傻傻的什么都不知道。
三十郎也一副想通了的樣子,一言不發地展露笑容。我則無言肯定了他的想法。
就在此時,一名使番急匆匆地掀開帷幕跪在地上,「報告,榊原康政大人求見。」
聞言我笑著應下對方的請求,隨即示意在場眾人各自坐回位置,靜候康政。沒過多久,那使番便領著號稱德川四天王之一的榊原康政來到了我軍本陣中。康政見了我,先是不符身份地鄭重行禮,悄悄打量了一番四周整齊擺放的物資,隨即才緩緩坐在地上,不解且有些擔憂地開口,「方才在下見將士都忙著整理東西……莫非殿下打算回師掛川?」
「畢竟您的主公說得很明白了,我軍去留自便,一切由德川家康承擔。眼下正好快過年了,便打算帶將士們平安回家。預計明早,我軍便會離開此地,這幾日多謝關懷了。」
一聽我說這話,康政立即慌了神,「萬萬不可,請您三思啊殿下!武田信玄已逼近此地,您若不在,僅憑我軍該如何抵御敵軍啊?請您務必再作考量。」
「是嗎。」我冷下臉,前傾著身子道瞪著康政,「我井川家出于道義,特派五千精兵救陣。如今卻是令在下這般心寒……」話音未落,我便冷笑一聲,「那計劃書可是我軍幾日心血,竟是將其那般輕易撕碎,叫在下好生痛心!」
「這、這…………在下在此謹代吾主向您致歉……」康政驚恐地向我更為敬重地行了一禮。對此我不禁有些愧疚且難忍笑意,只得更為冷漠地開口。
「此次撤軍井川家不會有任何實質損失,在下乃是小人,重實不重名,這等不齒之事不會在意。望爾等另尋高明。」
「殿下!只有這點!只有這點!請您務必三思啊!」
「……權右衛門大人。」
我始終與康政對視,將頭偏向一邊,示意權右衛門送客。康政這時有些絕望地望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顯得異常悲哀。但為了勝利,我也不得不欺騙所有人。盡管心懷歉意,可我也只得裝作若無其事,將「大惡人」繼續演下去。權右衛門輕側著身向康政致意,見狀康政有些不甘地嘆了口氣,隨即緩緩起身。對此我則從懷中取出早已準備好的信件,讓三十郎遞給康政。康政有些疑惑地打量著這封信,我用著十分嚴肅的語氣開口,「請把這個交給家康大人,事關日后賠款與同盟要事。他的無理之舉,在下看在眼中,讓他務必拼命保存,否則莫怪我軍不認賬。」
「這……這是…………」康政的聲音與身體不禁有些顫抖,我則淡然道。
「——斷盟書。」
「——什?!」
「送客。」
話音未落次郎長起身示意對方離開。康政完全是悵然若失的樣子,將那封信妥善收進懷里后便離開了。
×××
「主公大人!敢問究竟發生了何事?!為何那井川軍的大將竟會被氣跑?!」
在忠勝那聽說自己的主公與井川家派來的援軍大將大吵一架,甚至決裂之后,德川眾臣紛紛驚恐的涌入御殿當中,試圖問出個緣由來。
「如今大敵當前,應當盡量忍耐對方才是,不論如何都需要充足的兵力抵御信玄!」「主公大人還是趕緊到井川本陣中挽留春野俊人大人吧!」「主公大人要以大局為上啊!」「是啊是啊!我等戰勝信玄二萬大軍的可能本就不足,如今又少了井川的援兵……」
而家康有些不耐煩地望著門前七嘴八舌的眾人,隨即大喝一聲。
「都給我閉嘴!你們是想讓自己的主公給一個區區足輕大將低頭道歉嗎?!我也是為了你們好!那個賤民是想讓你們去送死啊!對方也只不過是個戰績稍微好看了點,實際上就打過兩場仗的小鬼頭而已!讓那種只有十八歲的小鬼幫我們真不怕拖了后腿?!」
此言一出,眾人當即沉默下來。往常家康不論如何都不會有這么大的火氣,不論多么過分的要求都會陪著笑容應下。如今家康大發雷霆,屬實是遠超眾人意料,而且他們也知道自己的主公一旦生氣,沒個兩三天是消不下來的。
——好累啊……和兵衛給我留了個這么大的爛攤子。
家康在心中暗自嘆了口氣,正當他想以「想一個人冷靜下來整理一下情緒」為由打發走眾人的時候,前去井川本陣挽留和兵衛的康政這時回來了。
他一言不發地跪在家康面前,從懷中取出那一封厚厚的斷盟書。家康見狀先是一驚,緊接著故作動搖地從康政手中接過,同時向后走去,拆開信封,小心展開厚得異常的斷盟書的一角,仔細瀏覽著和兵衛用漢字寫的文段。
「是嗎……」
家康如此喃喃著,緩緩將斷盟書收回信封,隨即妥善將其放入懷中。
「辛苦你了,康政。」
「恕臣無能…………」
康政如同是懺悔一般,羞愧地低下了頭。
××
申時正刻末,即16時51分。真田忍者猿飛佐助憑借高超的技藝成功甩掉半藏,并且在井川本陣中,聽到了后半段和兵衛向康政遞交的斷盟書,于是立即返程將這好消息報告信玄,并且從頭到尾向其復述家康與和兵衛因戰術分歧而毀盟的詳情。而另一位派出的戶隱流忍者戶隱逍遙,則在佐助不知道的地方看完了和兵衛動員撤兵到遞交文書的全程,緊接在佐助后,向信玄復述情報。
「咳咳……井川家的小子跟德川家康決裂了是嗎……」
信玄一邊咳嗽著,一邊試圖靜下心,思索著佐助提供的情報,但一直眩暈不止。勉強保持清醒,結合諸多細節分析,最終斷定井川家與德川家正式決裂,并且推測井川軍大抵明日便會撤出濱松,回師掛川。
「館主大人,還請深思。萬一其中有詐該如何是好?」
高坂昌信像是發現了其中的疑點一般,立即試圖勸住信玄。但對方卻是以「昌信,菩薩給我的時間不多了!井川撤軍亦是良機,不可錯失!已無時間反復確認情報真偽!打贏了,上洛之路便暢通無阻!輸了……咳咳咳!也總比坐困鄉下等死強……」為由駁回了對方的勸諫。
「主公大人!井川軍已經拆除陣地,據井川軍大將所言,明日卯時將正式離開濱松!」
「井川軍派出斥候偵查遠江海岸,疑似提防我等。」
這時又有幾個忍者帶著情報回到武田軍陣。昌信見狀雖心有疑慮,但還是聽進了忍者的情報,決定相信信玄認為井川打算撤兵的判斷。
要說和兵衛終究是算對了,那場費了幾天功夫,精心設計的苦肉計成功將一向喜歡調略他人、挑撥離間的信玄給擺了一道,使其誤判敵人意圖。但要說信玄為何會毫不猶豫地便上了當,主要是因——
「父親大人!」
就在信玄打算深度分析時,突然咳血不斷,乏力倒地。暗紅色的鮮血從口中噴出,根本猝不及防,地面瞬間染上了大片鮮血。一旁的諏訪四郎勝賴(即武田勝賴)與一眾武將連忙上前查看,并且小心將信玄扶了起來。。
三日前信玄病情加劇,有時竟是坐著都費勁。脾氣不時聒噪,變得喜怒無常。從小侍奉信玄的昌信看在眼中,心中便不是滋味。屢次勸信玄以大局為重,保全身體康健,明年再來進攻濱松也好,可信玄時日無多,怒斥對方自己根本不可能老實等到病養好,而他也早有了預感,在每日睡前反復交代后事,生怕一睡不起。
信玄勉強坐正,手背擦去嘴角的鮮血,目光呆滯地晃了晃頭。如今視線已是有些漆黑,呼吸逐漸變得費力,喉嚨明顯還有鮮血的聲音。
昌信見狀立即解散眾人,自己則在此照料信玄。
「館主大人……」昌信有些悲哀地拍了拍信玄的后背,對方卻是不斷吐血。也不知是過了幾時,信玄才停止,抓著昌信的手臂哀嚎,「昌信……我不想死……我不想現在死啊……昌、昌信……我、我不想死在這鄉下……昌……昌信…昌信……咳咳……我要死在京都,死在洛陽,那里才是我該殞命之處…………我不想死啊……為何菩薩大人要亡我……」
信玄哽咽著抱著昌信手臂哭著,聲音變得有些無力。昌信抿著嘴,不斷快速眨著眼,望向紅日歸去之處,顫抖著聲音開口「這、這菩薩真、真是不公……明明……明明館主大人數十年如一日供奉,織田信長斬首菩薩……為何天命會站在佛敵那啊…………明明……明明該成為天下人的……只有館主大人啊…………嗚嗚……真是造、造化弄人……」
天下人?
對,正是代表日本第一的稱號。
武田大膳大夫信玄在甲信這個山溝溝兜兜轉轉數十載,為的就是天下人這樣榮耀。此亦乃全天下無數大名所神往的最高榮譽。只要明天擊敗孤立無援的德川家康,然后與幕府、淺井、朝倉、本愿寺一同覆滅尾張的大傻瓜,信玄人生五十年的夙愿便將實現。
——八幡大菩薩啊……半年……只要半年就夠了……再施舍小人半年足矣……請您務必回應小人哀愿,看在小人為您虔誠鏟除佛敵信長……幾十年來上供燒香的份上……
信玄已無力雙手合十,只得輕闔雙目,在心中無數次哀求。
就在此時,西方的夜空有一顆平日暗淡無比的六等星,忽然開始迸發光芒,也不知是否是菩薩聽到了信玄心聲,打算回應虔誠信徒的悲愿————
×××
二十一日,臨近冬至,夜晚變得越來越長,不過這樣也好啦。如今辰時將至,手下的將士們也早已收拾好東西,蓄勢待發。
根據推斷,信玄八成下午就來三方原揍我們了,不過問題不大(應該)。
經過我這幾日的觀察,上天貌似是眷顧我的。近日頻刮東南風,濕度增大,據觀察天龍川西畔已是形成了大片濃霧。今日已轉為風速恰當的東風,不出意外,下午未時正刻即14時,將籠罩整個三方原臺地西側。計劃大抵如此,四番隊、五番隊與本陣,借濃霧與三方原西北山林布陣。二番隊與三番隊先是布陣濱松北部山林,待時機成熟向三方原南部前進。目標為強襲武田本陣。
如今上天愿意將東風接給我,真是應了那句「氣運在天」呢。感謝神明大人愿將東風借給小人啦,小人事后會多擺些好東西報答您的(笑)。
在反復確認無忍者偷聽后,我推開布陣圖,再次確認起每個人的位置——
「竹丸,二番隊大將。」
「是。」
「三十郎,三番隊大將。」
「哦!」
「權右衛門大人,四番隊拜托了。」
「嗯,明白。」
「最后……」我看向頂著右三巴前立頭盔的次郎長,「次郎長,五番隊大將便交給你了。」
「請大人放心好了!」他露出燦笑,信誓旦旦地開口回應。我自然是無比信任次郎長的,向他點頭致意后便收起地圖,隨即調整了一下頭盔后便下令道。
「——按計劃!四番隊、五番隊跟我走!三番隊跟隨二番隊!各自抵達預想布陣地點后,半時辰內向我匯報!」
「哦——!!!」
話音未落,各番隊大將立即行動了起來。我則提起身后立著的薙刀,帶領隊伍離開濱松。
×××
「大人!大事不好了!」
上午巳時正刻,在收到井川軍已于近一個時辰前便離開濱松的康政立即向家康稟報此事。家康先是喚來半藏警戒四周,確認沒有敵方忍者監聽后才對康政開口發問。
「康政,你可知道,今天刮的是什么風啊?」
「呃?嗯,東風。」康政有些詫異地如此回應。對此家康仔細看了一眼昨日送來的所謂斷盟書,不禁嘴角上揚。
「今天霧氣如何?應該不小吧?」
「是,如今天龍川畔起了極濃的大霧,可能下午就會被東風吹到——」
「——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好一個借東風!那家伙是孔明嗎?!究竟是如何向天借來東風的?!」
家康突然掩面大笑起來,讓一旁的康政大為不解。興許是察覺到了對方的疑惑,家康果斷將所謂斷盟書交給康政查看,自己則是暗自贊嘆。
——為何這人不是在濱松附近流浪?!若是讓我德川家康發掘豈會讓他屈居這么個小小的足輕大將?!妙啊!真的太妙了!什么都讓和兵衛算到了!
家康愈發渴望讓和兵衛來到德川家為自己效力。德川家不缺本多忠勝與酒井忠次這樣的猛將,也不差本多正信這樣的謀士。反而是從未見過春野俊人這般仿佛可以未卜先知的武將。但這幾天的相處下來,家康目前也不知對方對什么感興趣,不論是女人還是金錢都那難以使其動搖。和兵衛也一直都很老實地待在城外,對城里漂亮的女人都不感興趣。
不過回歸正題,調略一事日后再談。眼下比起想方設法調略盟友的家臣,還是先想方設法擊退武田信玄再說。
康政看著手中所謂的斷盟書,不禁一陣疑惑。
「——主公大人,這是……」
「和兵衛殿下制定的計劃書。」
「可、可那不是已經——」
「明國三十六計,苦肉計。」
家康露出微笑,將昨日的計劃盡數告知康政。對方一時有些難以接受,不禁質問家康為何不信任自己,將所有家臣欺騙。家康無奈道,「計自當是少數人知曉才好,畢竟不知何時露餡。騙了你們,我深感抱歉,但為了將敵人趕出遠江,萬不得已。」話音未落,家康便輕輕向康政行了一禮。對此康政自是理解,也明白主公的苦衷,只是象征性抱怨了兩句后,便將計劃書妥善還給了家康。
家康展露溫和的笑容,望向庭中梅樹,如同下定決心般開口,「不論最后勝敗與否,生死與否……我德川家康都不會辜負爾等。雖然我是個軟弱的主公,但至少這次……」此時他望向一旁的康政與其對視,「我會給三河與西遠江那些見風使舵的國人一個交代的。康政,你能陪我到地獄的盡頭嗎。」
他神情嚴肅,語氣決然。而康政見對方態度如此,也便不再迷惘,立即鄭重向家康行了一禮。
「是!只要您不嫌棄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