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魔焰在坩堝底部安靜的燃燒，卡萊斯用銀匙攪動逐漸凝固的墨綠色膠質。鏡面穹頂折射著十二種煉金溶液的光暈，在他銀發上投下斑斕的色塊。他的手指懸停在魔藥瓶上方，一滴暗紫色的液體正從銀匙邊緣緩緩滴落。突然，他的靈魂深處傳來一陣異樣的震顫——仿佛有什么東西輕輕碰觸了他的意識。

他皺起眉，放下藥劑，閉上眼沉入意識之海。

那里本該只有他一個人的靈魂，如幽藍的火焰般燃燒著，可此刻，卻多了一團陌生的光暈——微弱、混亂，像一團并不細密的螢火，正無意識地向他靠近。

“什么東西?！边@顯然不是普通精神攻擊——任何神明派來的刺客都該知道，向巫妖施展靈魂侵襲無異于跳進巖漿的雪人。

卡萊斯伸手觸碰那團光暈，試圖探查它的來源?？删驮谒撵`魂與之接觸的瞬間，一股奇異的拉扯感傳來——他們的靈魂竟開始緩慢融合，像是兩滴墨水落入同一片水面，彼此滲透，卻又無法徹底分離。

這是什么，是奧丁的英靈，還是其他神明的玩具？卡萊斯調動魔力掃過整片意識之海，沒有外來的魔法痕跡，也沒有神力殘留。

一位在靈魂領域造詣頗深的家伙用高明的手法送來了一個精致的炸彈，他得出了結論。窗外驚鳥掠過，他忽然意識到這可能是針對赫爾的陰謀——畢竟沒有神明會蠢到用這種溫和手段對付他。

他需要觀察，觀察這個奇怪的靈魂的來源和目的以及是否攜帶有某種未知的詛咒或契約。

他回到現實世界，將實驗臺上的魔藥封存，隨后返回臥室。

接下來的時間里，卡萊斯隱匿在意識深處，靜靜注視著這個陌生靈魂的一舉一動。

他看著它醒來，茫然地環顧四周，這讓他想起了他記憶里的一只河貍，它在尋找已經不復存在的堤壩。

他看著它摸自己的臉、胸膛，甚至數手指關節，最后得出“魂穿”的結論，表情從震驚到崩潰再到自我安慰，精彩得像一出滑稽劇。

“系統？系統？”卡萊斯聽見“自己”的聲音，卻帶著完全陌生的語調和詞組，他默默記下。

他看著它餓得發慌，跌跌撞撞地找到餐廳開始狼吞虎咽，像一只餓了幾年的食尸鬼。它把整塊烤肉塞進嘴里，醬汁順著下巴滴在華貴的精靈紋桌布上。他注意到對方用左手小指勾住發梢的細節，和八百年前在阿斯加德宴會上見過的豐收女神如出一轍，但轉瞬又被推翻——真正的神明不會對著自動清潔的餐具手舞足蹈。

當闖入者尾隨餐盤飄進廚房時，但“他”只是呆立在門框邊，瞳孔隨著魔法清潔術的流光不斷縮放，仿佛初生幼崽第一次看見飄雪。然后對著會說話的湯鍋手足無措，連撒謊都磕磕絆絆。

當鑄鐵湯鍋說出“您與往日不同“時，卡萊斯在意識海皺起眉。他看見“自己“的喉結可疑地滾動，耳尖不受控地發紅——這具身體居然在陌生靈魂操控下產生了應激反應。他伸手點在虛空，銀絲般的魔力滲入現實世界，原本要說出真相的魔法廚具突然卡殼。

“并且您可以回臥室等待?！睖佒貜椭噶?。

當這個寄生蟲差點被自己的新尾巴絆倒，原本優雅靈活的龍尾正在被這個蠢貨咣咣的撞墻。

這家伙到底是誰？

如果是敵人派來的，未免也太蠢了。

如果是某種詛咒的產物……那至少該有點攻擊性吧？

可這個靈魂除了吃、睡、摸自己的身體之外，似乎沒有任何威脅。

自己身上流淌著精靈和龍族的血。按理來說，每一次呼吸都能感知到魔力的流動?？伤拖衲绢^一樣，看不出對魔力的任何控制。

沒有神明的氣息，沒有惡魔的低語，甚至沒有半點魔法天賦。她就像一只誤入巨龍巢穴的兔子，除了驚慌失措地蹦跶，什么都不會。

卡萊斯注視著這個占據自己身體的陌生靈魂，像一位學者在觀察一只誤入實驗室的蝴蝶——既警惕它的不可控性，又好奇它翅膀上奇異的紋路。

當林夏吃完燉鹿肉，心滿意足地摸著肚子在走廊上閑逛時，卡萊斯終于確認了一件事：

“他”真的毫無威脅。—但并不意味“他”無害。

它推開一扇又一扇房門，像個誤闖貴族城堡的流浪貓，對什么都充滿好奇。書房里的魔法典籍被它隨手翻開又合上，武器陳列室的符文劍被它拿起來比劃兩下又放回去，最后，它推開了一扇鑲嵌著銀絲花紋的門——更衣室。

卡萊斯從未覺得自己的更衣室有什么特別，可這個家伙卻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哇……”它站在落地魔鏡前，瞪大眼睛看著鏡中的自己——銀白長發、尖耳、異色雙瞳，還有那條不安分的尾巴。

然后，它做了一件讓卡萊斯面容扭曲的動作:她對著鏡子擺了個奇怪的姿勢，右手比V字抵在下巴上，左手叉腰，還歪著頭眨了眨眼。

“……”

鏡靈——一面擁有自我意識的古老魔鏡——沉默了幾秒，鏡面微微泛起波紋，像是在努力理解眼前的畫面。

“……主人？”鏡靈遲疑地開口，“您是否……被食腦魔奪舍了？”

這個蠢貨僵住了。

“沒、沒有??！”它干笑兩聲，迅速放下手，“我就是……嗯，檢查一下身體狀態！”

鏡靈：“……我想也是，畢竟那種低級惡魔應該會屈服于您的威壓…”

卡萊斯：“……”

寄生蟲逃也似的離開更衣室，回到臥室時，窗外的夜色已經籠罩整片森林。月光透過琉璃窗灑落，銀輝如水般流淌在地面上。

它趴在窗邊，望著遠處起伏的山巒和閃爍的星光，突然輕聲感嘆：“好美啊……”

卡萊斯微微一怔。

——美？一個靈魂進入了別人的身體，沒有害怕與恐慌，卻只顧著欣賞夜景？

卡萊斯無法理解。

如果是他，第一反應一定是探查環境、尋找弱點、制定逃脫或反擊的計劃?？伤鼌s像來度假的游客，對一切都充滿新鮮感。

——這太反常了。

當這家伙爬上床，準備睡覺時，卡萊斯在意識海中第一次向外來者發出了聲音。

“你好，人類。”他的聲音低沉而冷靜，回蕩在她的意識里。

小老鼠猛地坐起身，瞪大眼睛：“誰？！”

“我叫卡萊斯?！彼溃岸悖加弥业纳眢w?！?

卡萊斯注視著意識海中那個驚慌失措的靈魂——它像只受驚的兔子，瞪大眼睛四處張望，仿佛這樣就能找到聲音的來源。

太弱了。

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壓制，她的靈魂就本能地瑟縮起來，像是被猛獸盯上的食草動物。但奇怪的是，她并沒有崩潰或尖叫，而是迅速冷靜下來，甚至試圖在意識海中尋找他的身影。

卡萊斯略微抬高了對外來者的評價，但仍保持著冰冷的審視。

“你在哪？”她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強裝的鎮定。

卡萊斯沒有回答，而是讓意識海中的黑暗微微波動，銀色的光暈在他周圍凝聚，逐漸形成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尖耳、龍尾，和它現在占據的軀體一模一樣。

她倒吸一口氣：“你……你就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

“顯而易見?！笨ㄈR斯的聲音平靜得近乎冷漠，“而你，擅自闖入的寄生者，現在該解釋一下你的來歷了?！?

她的靈魂波動了一下，像是在思考該怎么回答?？ㄈR斯能感覺到她的猶豫和警惕，但奇怪的是，她并沒有恐懼——至少不像其他被他審問過的生物那樣顫抖。

“我……我也不知道?！彼罱K說道，“我只是睡了一覺，醒來就在這里了?！?

謊言。

卡萊斯瞇起眼睛。它的靈魂波動在說這句話時明顯紊亂了一下，但又不像是惡意隱瞞，更像是……這個家伙自己也不確定。

“有趣。”他冷笑一聲，“那么，你知道我們的靈魂正在融合嗎？”

“融、融合？”她愣住了。

“就像兩杯水倒進同一個容器?！笨ㄈR斯抬手，意識海中浮現出兩團糾纏的光暈，彼此滲透，“目前只是淺層接觸，但兩個月后，你會開始讀取到我的表層記憶和思維，反之亦然。徹底融合需要幾百年，但到那時，我們可能已經分不清彼此了?！?

她的靈魂劇烈震顫了一下：“等等！你是說……我會變成你？”

“或者我會變成你。”卡萊斯淡淡道，“目前來看，不可逆轉。”

她的情緒瞬間炸開——震驚、抗拒、慌亂，甚至還有一絲荒謬的憤怒?？ㄈR斯饒有興趣地觀察著，這種強烈的情緒波動在他漫長的生命中已經很少見了。

“一定有辦法分開吧？”她急切地問道。

“或許。”卡萊斯沒有正面回答，“但需要研究。”

一小段的沉默，外來者的靈魂的光暈微微收縮，它在思考?？ㄈR斯耐心等待著——他并不急于逼迫它，畢竟，時間站在他這邊。

“……如果配合你研究，你能保證我的安全嗎？”她終于開口。

“只要你配合?！彼従徴f道，“”我不會傷害你。”

（他沒有說的是——如果研究失敗，他依然有辦法強行剝離它的靈魂，自己的實力最壞打算下降一半，外來的靈魂渣都不會剩。但最近奧丁和赫爾女神之間的關系愈加緊張，他必須確保自己在黃昏中能成為女神的助力，而不是累贅。）

它猶豫了一下，最終答應了下來。

卡萊斯滿意地收回意識海的投影。談判很順利，比他預想的要簡單得多。

“還有一件事，你是雄性還是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