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井臺的青磚縫里滲出暗紅黏液,像干涸的血痂被重新泡發。我摳著新生鱗片的脖頸,指尖觸到皮下蠕動的熒光藻絲——它們正沿著脊椎爬向大腦皮層,在每節骨縫里播種發光的孢子。
手機在防水袋里突然亮起,裂紋間游動的黑點組成新消息:【永契生效倒計時:23:59:59】。計時器背景是張動態解剖圖,我的心臟被標注成青銅樽形狀,心室表面刻滿歷代典當人的生辰八字。
“小川......“
母親的呼喚從井底傳來,帶著水泡破裂的黏膩回響。我攥著鐵皮盒里的臍帶痂后退,鞋跟碾碎的瓦礫下鉆出透明蜈蚣,銅錢串成的身體刮擦磚面,迸出幽藍火星。
曬谷場方向傳來詭異的“沙沙“聲。晾衣繩上的被單無風自動,布料滲出父親中山裝的輪廓,空袖管里垂下腐爛的藻須。當我的影子掠過時,那些藻須突然暴長,在青磚地上投出黃河故道的分支圖。
手機閃光燈照亮井壁,青苔覆蓋的銘文正在剝落。光緒年間的鎮水咒下方,浮現出簡體字刻痕:【鱗劫開啟需七情為鑰】。字跡邊緣滲出的黑水里,沉浮著祠堂重建時的老照片——梁柱的暗槽里,分明嵌著七枚女眷的牙齒!
“你外婆的臼齒......“三叔公的聲音混著鎖鏈震顫從地底傳來,“......在正梁卯眼里......“
突然的眩暈讓我跪倒在井沿。耳后鱗片完全張開,噴出的不再是孢子,而是帶著記憶片段的熒藍水珠。每顆水珠里都映著不同場景:七姑婆被拔牙時濺在族譜上的血點、外婆偷偷磨碎齒粉摻入我的周歲粥、母親在換牙期藏起的乳牙......
鐵皮盒里的臍帶痂突然發燙,烙得掌心滋滋作響。盒底暗格彈開,露出枚帶著牙印的銀鎖殘片——正是當年外婆臨終前,用最后力氣按進我手心的物件。
祠堂正梁傳來木材爆裂的脆響。我踩著供桌攀上房梁,霉斑覆蓋的榫卯處果然嵌著泛黃的臼齒。當銀鎖殘片貼近齒面時,整座建筑突然劇烈震顫,梁柱縫隙里射出三百道發光的藻絲,在空中交織成河圖洛書的全息投影。
“歸巢之血未冷......“當鋪老頭的聲音從藻絲網絡里滲出,每個節點都浮現出他腐爛程度不同的臉,“......永契還能轉活契......“
我摳出臼齒的瞬間,梁木突然滲出黑血。那些液體在空中凝成戴孝女童的虛影,她脖頸的銀鎖鏈嘩啦作響,鎖芯里纏著的正是七姑婆的灰白發絲!
手機計時器突然加速跳動。我踉蹌著翻下房梁,發現曬谷場的晾衣繩已化作發光藻須,正將父親的虛影絞成螺旋狀。母親留下的碎花圍裙突然從鐵皮盒飛出,布料上每一朵藍印花都睜開復眼,瞳孔里映著不同年代的溺亡場景。
地窖方向傳來黏膩的蠕動聲。我踹開朽爛的木門,霉味里混著濃重的鐵銹味。手電光束照見墻角的腌菜缸——缸口懸著的乾隆通寶正在融化,銅水滴在缸沿蝕出“午時三刻“的凹痕。
挪開第五口缸時,磚縫里卡著個檀木匣。匣面姑獲鳥畫像的淚痣位置,嵌著枚帶血槽的犬齒。當我把外婆的臼齒按進凹槽時,整面墻的青磚突然簌簌掉落,露出后面藏著的豎井。
井壁纏滿熒光藻須,每根都串著典當人的牙齒。它們像活過來的念珠般自動排列,在黑暗中拼出完整的黃河水脈圖。我的太陽穴突突跳動,視網膜上浮現出父親筆記的殘頁:【七情為齒,咬斷宿命】。
手機突然播放急診室監控錄像。病床上的我胸腔大開,護士鑷子夾著的不是熒光藻種,而是顆長滿鱗片的牙齒!現實中的我猛地干嘔,吐出的酸水里果然混著半顆臼齒——齒根處長出細小的藻須,正試圖爬回我的喉嚨。
“第一把鑰匙......“當鋪老頭的聲音從井底浮上來,“......是痛......“
我攥著牙齒跳進豎井。下墜過程中,無數蒼白手臂從井壁伸出,每只手的掌心都長著帶螺旋紋的牙齒。它們抓撓著我的衣服,在布料上留下熒光齒痕。
墜入水潭的沖擊力讓肺泡炸開腥甜。鰓裂自動過濾污水時,發現潭底堆積的并非白骨,而是成千上萬顆人類牙齒!它們在水流中互相碰撞,發出類似算盤珠的清脆聲響。
手機在防水袋里投射出全息影像:青銅樽的碎片正在齒堆上方重組,樽身每道裂紋里都伸出藻須,纏繞著不同年代的當票。最古老的同治契約上,乙方簽名處按著的赫然是一枚帶血的齒?。?
“時辰到了......“
穿藍布衫的老太太突然從齒堆里浮出,菜籃里盛著七顆發光的牙齒。她枯爪般的手抓住我腳踝,指甲縫里的紅膠泥簌簌掉落:“典當行的規矩......贖牙要驗明正身......“
我掄起鐵皮盒砸向她天靈蓋。盒蓋彈開的瞬間,七樣遺物突然化作流光,在空中交織成外婆的虛影。她滿是皺紋的手穿透水波,將老太太的菜籃打翻。
那些牙齒在水中自動排列,嵌入青銅樽的裂紋。每嵌入一顆,樽身就脫落一層銹蝕,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齒痕契約。當第七顆臼齒歸位時,整個潭底突然亮起北斗七星的圖案。
手機計時器發出刺耳警報。我撲向正在蛻殼的青銅樽,發現樽底暗格里藏著半塊玉佩——正是當年父親剖開我周歲蛋糕時,藏在奶油層下的那枚!
玉佩斷口處突然伸出藻須,刺入我掌心的血管。劇痛中,三百年的記憶如洪水般灌入腦海:七姑婆被拔牙時念的鎮魂咒、外婆偷偷調換契約樽的驚險、母親在祠堂地窖埋下鐵皮盒的決絕......
“活人才能......改契......“
三叔公的聲音混著藻葉摩擦聲傳來。他的虛影從玉佩里浮現,中山裝口袋的鋼筆正在融化,墨水滴在樽底蝕出新的條款:【永契轉活,需血脈至親咬斷光渦】。
潭水突然沸騰。我扭頭看見自己的倒影正在異變——脖頸鱗片蔓延到臉頰,耳后鰓裂里鉆出發光的藻須。視網膜上浮現的解剖圖顯示,那些藻絲已經包裹住腦干,正在神經突觸上播種發光的孢子。
當鋪老頭的壽衣從水底浮上來,布料上的人面螺螄正在啃食契約殘頁。我抓起最近的牙齒——那顆帶著我牙印的臼齒,狠狠刺向自己脖頸的鱗片。
“這才是......鑰匙......“
鮮血噴涌的瞬間,所有藻絲突然回縮。牙齒在傷口里發燙,將熒光孢子燒成灰燼。潭底的牙齒們集體震顫,發出高頻音波,將青銅樽的碎片重新震裂。
手機計時器停止在00:00:01。全息投影顯示急診室的場景:護士鑷子夾著的鱗齒突然汽化,而病床上的我胸口浮現出北斗七星狀的光斑。
浮出水面時,朝陽正刺破祠堂殘瓦。我摸著脖頸的傷口,發現鱗片已褪成淡白疤痕。手機相冊自動生成新照片:潭底清澈見底,那些牙齒鋪成星軌,而青銅樽的殘片沉在最深處,偶爾泛起的熒光像是外婆的笑紋。
遠處典當行舊址上,野草叢突然枯萎又新生。晨風卷起張殘破的當票,沾血的日期旁多了行小字:【光渦咬斷,永契殘響】。耳后的鰓裂徹底消失,只有觸摸疤痕時,才能感受到皮下殘留的、細微如塵的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