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如同被打翻的金色染料，潑灑在傲來城古樸的青石街道上。

白日里喧囂的叫賣聲與魂導師穿梭的嗡鳴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裊裊炊煙與歸家者的匆匆腳步。

然而，在這份漸濃的暮色中，城南一隅，一間毫不起眼的鍛造小屋內，卻依舊回蕩著“叮叮當當”富有節奏的金屬敲擊聲。

火爐燒得正旺，橘紅色的火光映照著小屋內簡陋的陳設——幾把磨得發亮的錘子，一排排大小不一的鍛造臺，墻角堆放著黝黑的精鐵礦石，另一邊則整齊地碼放著一些初步成型的金屬胚件。

空氣中彌漫著金屬特有的灼熱氣息與淡淡的煤煙味，還有辛勤勞作后汗水的咸濕。

“當！——”

隨著最后一聲沉穩有力的錘擊落下，火星四濺，一塊燒得通紅的金屬塊在鐵砧上停止了顫動。

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漢子緩緩直起身，他赤著布滿遒勁肌肉的上身，古銅色的皮膚在火光下閃爍著健康的光澤，汗水如同小溪般從他額角滑落，滴在滾燙的地面上，發出一聲輕微的“滋啦”聲。

他拿起旁邊的破舊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珠，露出一張線條剛毅、不怒自威的面龐。

正是傲來城有名的鍛造師，邙天。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稚嫩帶著幾分疲憊的聲音從門口傳來：“老師，我今天任務完成了。”

邙天聞聲，那雙平日里銳利如鷹隼的眼眸微微一動，轉過身。

只見一個約莫六歲左右的少年站在門口，身上穿著樸素的粗布短褂，沾滿了黑色的鐵屑與汗漬凝結的污痕。

身材算不上高大，但脊背挺得筆直，一雙黑亮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有神，此刻正帶著一絲如釋重負和些許期待望向邙天。

少年手中捧著幾塊剛剛打磨好的金屬件，雖然表面依舊粗糙，但比起最初的礦石已然有了雛形。

邙天沒有立刻說話，仔細打量著少年手中的成品，以及少年那雙因為長時間握錘而有些發紅、甚至磨出了薄繭的小手。

小屋內的火焰“畢剝”作響，鐵錘的余溫尚在，師徒二人間的沉默，卻比爐火更讓人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

片刻后，邙天沉穩的嗓音才在小屋內響起：“嗯，拿過來我看看。”

沈孤鴻聞言，小小的身影沒有絲毫猶豫，邁步上前，將手中捧著的幾塊金屬件恭敬地呈到邙天面前。

微微仰頭，目光平靜地望著邙天，等待著評價。

邙天接過那幾塊尚帶著余溫的金屬件，入手微沉。他指節粗大的手指輕輕摩挲著金屬表面，感受著每一次錘擊留下的痕跡，以及金屬內部結構的細微變化。

他沒有急著評價，而是將其中一塊舉到眼前，對著爐火的光芒仔細端詳。

沈孤鴻屏住呼吸，小小的胸膛微微起伏，汗水順著他的額角滴落，他卻一動也不敢動。

良久，邙天放下手中的金屬件，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

“嗯，這幾塊胚料，雖然火候和錘煉的力道還有些欠缺，但你對金屬紋理的感知，倒比城里那些自詡經驗豐富的鐵匠要敏銳幾分。”邙天的語氣平淡，聽不出是褒是貶，但“敏銳幾分”四個字，從他口中說出，已是難得的肯定。

沈孤鴻的眼睛驟然亮了一下，就像夜空中被點燃的星辰，但那光芒很快又被他自己按捺下去，依舊恭敬地等待著下文。

邙天看著他，眼神復雜了幾分，那份平日的銳利似乎被一層不易察覺的惋惜所籠罩。

轉過身，重新撥弄了一下爐火，讓火苗竄得更高了些。

“孤鴻啊，”邙天緩緩開口，聲音比剛才低沉了許多，“你很有毅力，悟性也不差，這一點，很多魂師出身的鍛造學徒都比不上你。”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但是，鍛造這條路，不是光憑力氣和韌勁就能走到頂峰的。尤其是我們這一脈的鍛造之法，對身體的要求極高，更需要魂力的輔助來激發金屬的靈性，淬煉其本質。”

邙天再次轉過身，目光沉沉地落在沈孤鴻身上：“你沒有武魂，體內也無法凝聚魂力。這意味著什么，你明白嗎？”

沈孤鴻眨了眨他那雙黑亮的大眼睛，小腦袋瓜飛速運轉。

邙天這沉重的話風，他也不是第一次聽了。

每次自己表現稍微好一點，老師就會來上這么一段，核心思想就是“你小子沒前途，但還挺努力，可惜了”。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一本正經地回答：“明白，明白得很！意思就是，我成不了那種能給鐵塊注入靈魂，讓它自己跳起來打人的大宗師，對吧？”

他頓了頓，看老師還想繼續深入探討這個沉重的話題，連忙又補充道：“老師，這就像咱們做飯，您老人家是能做出佛跳墻滿漢全席的國宴大廚，我呢，就是個負責把土豆絲切均勻，保證炒出來不糊鍋的小幫廚。雖然成不了大廚，但土豆絲切得好，也能填飽肚子不是？”

邙天被他這番歪理說得一愣，準備好的一肚子關于“鍛造師的榮耀與魂力息息相關”的感慨硬生生憋了回去。

這小子，總能用最樸素的比喻，消解掉所有嚴肅的氣氛。

沈孤鴻見老師不說話，以為默認了，于是清了清嗓子，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期待笑容：“那老師，今天的土豆絲……哦不，今天的鐵胚，還算合格吧？工錢……”他搓了搓沾滿鐵屑的小手，眼神亮晶晶地望著邙天。

邙天看著他那副小財迷的樣子，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也下不去。

原本還想再說幾句，比如就算不能成為頂級鍛造師，打好基礎也是重要的云云，但看著沈孤鴻那雙清澈又帶著點狡黠的眼睛，所有的話都化為了一聲無奈的嘆息。

“罷了罷了。”邙天擺了擺手，從腰間摸出一個小小的錢袋，數出幾枚聯邦幣，叮叮當當地放在旁邊的鍛造臺上，“這是今天的工錢，還有額外兩枚，算是你對金屬紋理感知不錯的獎勵。”

沈孤鴻眼睛一亮，一個箭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將聯邦幣一枚枚撿起，仔細地放進自己懷里縫好的小口袋里，還拍了拍，生怕它們長翅膀飛了。

“多謝老師！老師您真是太慷慨了！”沈孤鴻臉上堆滿了笑容，與剛才的疲憊判若兩人。

他揣好錢，對著邙天深深鞠了一躬：“老師，天色不早了，我先走了，明天我一定準時來打鐵！”

說完，不等邙天再開口，沈孤鴻小小的身影便像一陣風似的躥出了鍛造小屋，眨眼間就消失在了漸濃的暮色中，只留下一句清脆的“老師再見！”回蕩在空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