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再次升起。
又是新的一天。
周倉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快活的空氣,昨夜在尸潮之中陣陣沖殺所嗅到的惡臭都拋在了腦后。
他持槍而立,立于涼亭之下。
咯嘣一聲。
周倉卻是把大槍一把插入地磚之中,舒展雙臂長嘯一聲,振飛遠處山林中的群鳥。
綠草地上泛著碎金一般的晨光。
瓦藍瓦藍天空中,流云悠悠地飄著,朝陽給云霞鍍上一層碎金光澤。
金縷投射到大地上山川湖泊之上,整個世界都變得明麗起來。
“真是一個好天氣。”
周倉不由得感慨說道。
涼亭中,趙云一臉輕松笑意,手中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米飯。
宴席上,李嚴一把奪過趙云手中飯碗:“飯什么時候不能吃,這可是餞別宴,喝酒,喝酒。”
聲音一頓,李嚴用青葫蘆酒壺給趙云倒滿一杯。
趙云恭敬接過。
“周將軍,你也快過來喝酒。陽安縣沒什么好東西,兩位將軍為民除害,在下也只能略盡地主之誼,用薄酒招待。”
李嚴招呼說道。
周倉回歸坐席,爽朗一笑,灑脫接過酒杯道:“些許小事何必掛齒,百姓們要感謝就讓他們感謝玄德公的仁慈。”
“滿飲此盞。”
李嚴舉杯笑了笑,面色卻有幾分異樣。
趙云緩慢地吃著花生米,片刻問:“李縣君,可是有什么心事?”
眼下陽安縣屬于中立勢力,倘若能為劉備招來此員文士,那可謂是大功勞一件。
想來是不亞于周倉孤身截斷曹軍虎豹騎。
叮鈴鈴,叮鈴鈴。
涼亭檐角的風鈴被晨風吹得作響。
興許是喝酒的緣故,李嚴臉上爬升起來兩團酡紅。
“我家只是地方小吏家族,世代耕耘,一直到我祖父一輩新擇了一塊田地,從中挖出《玄陰書》才略有好轉。家父李齊是第一個出仕為官之人,一度做到秩百石,本以為我李氏一族時來運轉,合該興旺。哎,可惜……”
李齊,李嚴之父。
最高官職兗州從事,效力于漢室宗親劉岱。
十年前,也就是初平元年。
劉岱殺橋瑁。
這個橋瑁就是梁國睢陽橋氏一族。
天下十三州排名中上等的士族。
橋瑁的祖父喬玄就是曹操的賞識者之一。
為曹操作出過“亂世之雄”的評價。
橋瑁官至東郡太守。
同樣也是當年。
橋瑁假三公書信,起手討董檄文,算是一舉揭開亂世的帷幕。
十八路諸侯聯合伐董。
各路起烽煙。
因為討董時期,橋瑁與劉岱立場不同。
劉岱早早與袁紹有合謀。
而橋瑁則是站孫堅,袁術一方。
劉岱用“橋瑁私通董卓“為名,向各路聯軍諸將出示橋瑁軍中搜出的董卓密信。
“斬瑁,傳首諸軍!“
不過在斬殺橋瑁的過程之中……
卻是李齊出了死力。
那時候李齊還只是一員雜吏。
“橋瑁有大船,一旦從黃河渡口走脫則岱公必亡。那時候是家父不惜性命,用鮮血激活玄陰書,助力劉岱,黃河水浪沒由來暴漲數尺。大船翻覆,橋瑁才被劉岱一舉捉住,殺之,傳首給各路諸侯,也讓袁公對各方諸侯形成震懾。可是后來……”
后來整個故事的走向,無外乎是恩將仇報,出爾反爾等老掉牙的一套。
李齊為劉岱立下大功,卻也僅僅是升職為兗州從事。
而更為過分的一點在于……
“家父本是一心輔佐劉岱,奈何劉岱心性狹隘,更是因為一卷《玄陰書》對家父滿是忌憚。再后來,公孫瓚與袁紹爭奪霸權,劉岱再次搖擺不定。公孫瓚麾下范先生輕騎而出,岱怒殺家父。”
李嚴說起此事的時候。
周倉面色不動聲色,實則心底思忖,這一卷《玄陰書》怎么會落到李嚴一家手中。
他沒記錯的話,《玄陰書》本是《白帝陰符經》中的配套法術書。
專門配給兵法大將用來改變天氣走勢,同時輔佐大軍修建簡易軍事地形的法術集錄。
這東西應該出現在豫州為陳到所得才對。
怎么會落入李家手中?
難道這就是游戲與現實的偏差?
另外。
什么菜地中挖出玄陰書?
怎么可能。
墳墓還差不多。
當然,這些念頭只是在周倉心底一閃而過,明面上沒有展露分毫。
而趙云則是神情微微有幾分驚訝。
因為趙云不僅見過李齊,還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
公孫瓚遣使者范方入兗州說服劉岱,許下重諾。
趙云欲助岱擊袁紹。
劉岱有幾分心動。
作為兗州利益代表的程昱早就相中曹操,一手策劃密信,指使說范方與劉岱麾下將領,謀士有所勾連。
同時又提出三不如論。
“紹雖寡謀,然據河北膏腴之地,幕府舊吏遍天下,瓚恃勇而躁,幽州苦寒,久必生變。使君(劉岱)擇紹,可保兗州為棋眼;若附瓚,則成棄子。”
劉岱怒而殺李齊。
而所謂主謀的范方則是被趙云給帶離。
那時候。
李嚴應該還只是十歲出頭的少年。
趙云記起了那樣一幕,兗州主城的長街上,酒肆娼館燈火不熄,可卻照不進一條深巷子。
富貴人家的馬車偶爾經過,燈籠的火光才把一人的影子映亮。
黑暗中。
一少年抱住膝蓋呆呆地望著夜空,任憑燈光從臉上閃過。
瘦弱的少年,孤獨的身影,廣袤的黑暗。
此事之后。
劉岱歸附袁紹,沒多久卻死于黃巾亂軍之手。
麾下武將無一肯效力,袁紹鞭長莫及,冀州與兗州中間通道被黑山軍阻斷。
而在劉岱被滅不久就是曹操入主兗州,收編黃巾三十萬。
組建“青州兵”,擁有了爭霸天下的本錢。
李嚴之父身死只能說是時代洪流中一朵微不起眼的小水花。
屬于諸侯,野心家的種種謀劃之中一不小心就被計謀的余波所波及,從而被誤殺的那一類小角色。
盡管揭開傷口,說著最為悲傷的故事。
李嚴臉上卻也不見凄然之色,只有眼神好似蒙上了一層灰塵,又好似一口幽深不見底的古井。
趙云張了張口,想要說點什么,可最終卻是一個字也沒吐出,僅僅是站了起來,端住酒杯,面朝兗州方向,遙遙一敬,似乎在為李齊之死表達歉意。
可亂世之中又有誰人不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