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銀槍的槍桿粗如鴨蛋,被殘陽映照成血紅色。
曹軍退去,籠罩在城池上空的烏云消散。
然而此刻已是夕陽西下時候。
殘陽如似泣血,日頭西沉,猩紅的光隨之移動。
光線從那只握住大槍筋骨分明的大手,一直移動到肩膀,脖子,最后是一張剛毅的臉。
趙云側臉被殘陽映紅,似乎與此刻血池地獄一般的殺場融為一體。
趙云疲憊地坐在城門口,倚靠著大槍休息,放眼望去,四面八方無處不是尸骸,簇擁著倒下,密密匝匝,相互堆疊,鮮血被黃褐的泥地給吸干,只留下黑褐與深紫兩種尚未徹底干涸且交織的血痕。
風從不遠處的密林刮來。
風中帶著濃烈的燒焦氣味以及濃郁不散的血腥氣味。
禿鷲在空中盤旋,不時發出一兩道滲人的叫聲。
如果不是下方尚有士兵在打掃戰場,這群食腐惡鳥早就下來享受饕餮盛宴。
趙云目光不時掃視一眼殺場中心,又好似在尋找什么。
“元福,元福。”
趙云連續喚了兩聲。
……
戰場中心。
曹兵扛纛營的軍頭卻是被自家的大旗,一擊從背后刺穿胸膛釘死在地上,面朝北方而跪。
如此藝術行為。
卻是趕赴而來李虎的手筆。
古城城門已經徹底被轟爛,城門兩側卻是豎起了一排長矛。
長矛上挑著一顆顆人頭,黑褐色血液順著槍桿滴落,染紅大地。
那些曹兵的人頭彼此還瞪著眼睛,張著嘴巴好似在訴說戰場的無情。
風幽幽穿過死人的頭顱。
發出一陣嗚咽之聲。
又好似上古時期某種野蠻的血祭儀式。
“元福兄弟。”
趙云把周倉喚了過來,然后努了努嘴,表述的含義很明顯——顯然是不喜李虎拿曹軍尸首做人體藝術行為,太過殘暴。
“干什么呢?”
李虎正在擺弄曹兵尸骸,拿刀割下曹兵的首級,妄圖搭建一座微型京觀,周倉快步走了過去,一腳踹在李虎的屁股上。
啪嗒。
李虎摔了一跤,雙手撐地,沾滿血泥。
李虎猛地轉身,神情兇惡,幾欲擇人而噬。
待看清來人是周倉后,李虎才抑制住內心某種激蕩不休的情緒,一咧嘴,滿口猩紅地說道:“啟稟將軍,卑職只是想多給曹兵一點教訓罷了。”
“拿死人出氣算什么英雄?”
周倉眉頭一壓,神情冷酷,凜如寒冬。
“將軍勿怪,卑職實在是太恨,太恨。恨不能生食這些人血肉,將軍可知卑職是哪里的人?”
李虎咬著牙問道,其中似乎另有隱情。
周倉臉上怒意收斂三分,輕輕搖了搖頭。
“卑職是兗州東阿縣人,當年奮武將軍(曹操)為了討伐陶謙,又逢災年,到處抓人,若只是強制征兵也就罷了。可那毒士程昱,更是連自己家鄉的鄉鄰都不肯放過,我一家五口,他們硬生生吃了四個……哈哈哈,將軍,你說我心中的傷口,除了恨意又該拿什么去填平?我怎么能不恨啊啊!”
李虎說到這里時,臉龐不受控制地抽了抽,發出一種低沉且詭異的笑聲。
聽上去像是在獰笑。
可實際上,李虎的眸子中流出的是血,而非淚。
周倉勸告的話語,一時間如鯁在喉,張了張口卻一個字也沒說出。
好半晌。
周倉才道:“好好跟著我干,日后若是有機會殺了曹操,程昱,你也剝他們的皮,喝他們的血,食他們的肉,拆他們的骨……”
聲音一頓。
周倉話鋒一轉又道:“可也不要讓仇恨蒙蔽了眼,勤練武藝,讓自己有一份在亂世中扎根的本錢,才有希冀等到那一天到來。甚至當你足夠強大親手報仇也未必不可能。”
“將軍,你支持我報仇?”
李虎仰起臉問道。
“十世仇猶可報!血債血償,血親復仇本就是最正義的行為。”
周倉肯定地說。
“殺程昱,殺曹操?我能有那樣一天嗎?”
李虎不自覺地呢喃說著,手中提溜著的曹兵人頭尚在滴血。
“一定會的。”
周倉拍了拍李虎的肩膀,轉身離開,心頭卻是沉甸甸,壓抑的難受。
仇恨從來不會消失,只會轉移。
一個人如果被仇恨束縛得太久,那很容易就爆炸掉。
適當的情緒宣泄,對于李虎這等背負血海深仇的人而言反倒是一件好的事情。
至于所謂的褻瀆死者?
擺弄尸骨是褻瀆,吃人就不是?
神話三國中拿死者煉兵的手段可絕不是只有一種。
是煉制的煉,而非練習的練。
周倉與趙云并排而坐。
他的目光望向遠處的那一輪殘陽,平淡地說著話,簡單幾句闡述了一遍李虎的遭遇。
“兗州食人。”
哪怕是僅僅幾個字,亦讓人心頭沉重。
趙云聞聽李虎的過往,憐憫地望了一眼那個擺弄京觀的身影。
“亂世啊”
趙云深深嘆了一口氣,幽幽說出這三個字來,神情無比黯然。
……
“子龍,元福因何而憂慮啊。”
張飛走過來問道。
這廝嘴巴一打開,嗓門就嗡嗡地響,讓人不自覺地就被其攝住,被牽走精力,又讓人忍不住想要聽其到底打算說出何等的高談論闊。張飛身上有一種難言的雄性魅力。
打贏一場對決曹營麾下強將的戰斗,這無疑是一件讓人自豪的事情。
尤其一點,是拿一群戰力低下的賊兵,成功擊退曹營中的虎豹騎,上等的戰卒。
這場戰斗對于張飛來講,是一件極為長臉的事情。
此刻打掃完戰場,張飛卻是想要搞點酒肉來吃一吃,恨是不能拉上趙云,周倉痛飲一番。
只可惜屋子里除了那一壇要等到劉備,關羽,一起回來享用的藥酒之外,已是再無其他的好酒。
是以,張飛只能空手而來,空著肚子與兩人一起敲定接下來的計劃。
趙云搖頭苦笑道:“眼下我們雖是擊潰了曹賊第一波兵馬。可很快他們就又會卷土重來,后面會有第二波,第三波……”
趙云有幾分欲言又止,片刻還是說道:“況且此番爭斗之后,曹營主將算是徹底摸清我們這邊的家底。下一次來襲,必定是數倍于今日之兵力,甚至是拿出更為針對我們的法子,眼下的情況,實在是萬分危急,一個不慎就有可能粉身碎骨。”
“仆倒是也有一些看法。”
周倉忽地說道。
“哦?元福且說來聽聽。”
張飛頓時瞪大眸子。
周倉理了理思路說道:“曹操麾下猛將如林,謀士如雨,論人才儲備可謂是各方勢力中第一等。可眼下官渡之戰,大軍壓進,曹操必定抽不開身來。”
“曹操就算攻打咱們,最多也就是派遣一部分將領,沒把袁紹逼回薊州,曹操就不可能抽出手來全力對付我等。是以,這種情況下我們應該在曹操軟肋上插一刀才是……”
見趙云,張飛一直都是緊皺眉頭。
周倉又補充道:“當然眼下我們實力還不太夠,缺兵少糧,是以我認為我們可以先撤退至汝南大縣。汝南有黃巾賊,賊勢甚廣,戰力卻不甚強勁。況且他們也群起響應配合袁紹以伐曹操,我們想法子收編他們,盤踞汝南郡縣,以此做根基跳板,屯糧以養精蓄銳,時機合適奇襲曹操。嗯,要知道……”
說到最后的時候,周倉語氣拖長。
“汝南東北面的一些城池離許昌,騎兵最多跑三日必至。騎步混編極速行軍,最長五日也是必定能到。而這就是我們最大的機會。”
周倉斷定地說。
張飛倒是也聽懂周倉此番話的含義,眼神漸漸亮起。
實際上周倉的表達的很簡單。
當下一步。
就是先行撤退,放棄古城,移兵汝南!
因為下一次曹兵來伐不知又該是怎樣的洪水猛獸。
他們這點人馬是決計不可能再守住城池。
要知道,眼下古城的城門可都是被打爛,燒爛。
一座沒有城門的根據地。
又該怎么去守?
忽地。
張飛兩道刀眉一豎,似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說道:“不行啊!那我大哥,二哥怎辦?”
周倉微微瞇眼,不再說話,因為有一些事情不該他來說,他更擔不起責任。
“云倒是有一個想法。”
這時候,趙云接過話茬。
“退守汝南不失為一個好的計劃,可以讓周將軍統率一支兵馬,與嫂夫人們先行。云留下來與張將軍死守此城等候主公。”
趙云平靜說道。
城池中的那幾個女人本就是最大的鉗制。
沒有女眷的話,完全可以邊打邊退,去留自如。
以趙云,張飛的能力直接對曹營的部隊放風箏,釣著殺,完全不是問題。
甚至有可能達成成建制殲滅敵軍的戰果。
但有了幾位夫人在此。
趙云,張飛就不得不進行守城。
機動性被牽制住,幾場戰斗下來,隨著敵軍不斷加碼只會越打越吃力。
而一旦周倉把軟肋給帶走。
那么張飛,趙云后續的打法完全可以徹底放飛自我。
“如此這般倒是不錯,可就元福一個人,會不會太行險了一些。”
張飛捋了捋劍戟般胡須道。
實際上是擔心周倉的武力,于匪禍橫行的汝南郡護持不住幾位主母。
“張將軍不要小瞧了元福,光是力降牛金這一點來說,哪怕是放在曹軍大營諸將之中,元福也是能排上前列的。”
趙云卻是難得替周倉說了兩句話。
一個半月的相處下來,周倉只覺得趙云性格謹小慎微,平日說話更是對誰都客客氣氣。
但換而言之就是輕易不會與人交心。
是以。
趙云如此一說,反倒是讓周倉有些許詫異。
“既然如此,那就元福去辦,不做第二人選。嫂夫人的安危可就交給你了。”
張飛一扭頭沉聲說道。
“諾,末將必不負將軍之期望。”
周倉一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