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門在身后“哐當”一聲關上的時候,蘇清硯一腳就踩到了一塊凸起來的石磚上。
一股血腥味立馬就鉆進鼻子里了。這可不是那種新鮮血液的甜腥味,而是那種放了上百年的生銹的鐵和爛木頭混在一起的那種很悶的味道,直往嗓子眼兒里沖。
她抬起眼睛一看,面前是個穹頂特別高的大廳,四面墻上嵌著幽藍色的磷火,把空氣中飄著的灰塵都照得有點發紅,就好像有人往空里倒了半壇子血似的。
大廳中間飄著一個有三個人那么高的青銅法陣,法陣上刻著的“焚天引魂”這四個字透著暗金色,每個筆畫里都有暗紅色的光在流動,就好像有什么活物在咬著血管似的。
“清硯?”顧九淵的手在她的手腕那兒微微顫抖著,靈契的熱流順著皮膚就往上躥,“你……”
話還沒說完呢,就被一個清脆的聲音給打斷了。
蘇清硯低下頭,看到掛在胸口的青玉簡正在劇烈地抖動,玉面上原本淡青色的紋路現在紅得特別扎眼,竟然和法陣上的流光一起震動,頻率都一樣。
她伸手去按住玉簡,結果掌心被燙得麻酥酥的,“這玩意兒……在召喚啥呢?”
顧九淵的目光從法陣上挪到她的手上,喉結上下動了動。
他本來因為命契凝實了的靈體現在看起來更像個活人了,他用指節抵著下巴的時候還帶起了一陣風,“一百年前青鋒山被血洗的那個晚上,我在守墓陣里感應到過類似的波動。”他把腰間的羅盤解了下來,就見那青銅指針跟瘋了似的一個勁兒轉。“這引魂陣啊,是用來封印‘焚天劍典’那股失控力量的。要是這陣被激活了……”
“那整個九淵墓的地脈可就亂得一塌糊涂嘍。”蘇清硯把話給接了過來。這時候,她那青鋒劍“嗡”的一下就出了鞘,劍尖直直地對著那個法陣,“我這劍靈在抖呢,比剛才抖得還厲害。”
腳邊突然傳來黑鱗的低吼聲。
這黑貓啊,平常懶洋洋的,現在卻把身子弓得像根弦似的,金色的瞳孔縮得跟細線似的,鼻子都快貼到地面上了,一個勁兒地嗅來嗅去。突然,它一下子跳到五步開外的地方,兩只前爪“啪啪”地拍起了兩塊緊挨著的石磚。
“小心啊!”顧九淵趕緊拉著她往后退了半丈遠。話還沒落音呢,被黑鱗拍過的地面“咔啦”一聲就裂開了,一道赤紅色的光“噌”地就沖天而起。
那光里還裹著碎磚頭和灰塵呢,撞到穹頂的劍痕上又彈落下來,就跟下了一場血雨似的。
蘇清硯抬手擋住那些飛濺過來的碎石子,就瞧見那赤紅色的光團中間,模模糊糊能看到半枚刻著劍紋的青銅環,這就是引魂陣的主節點啊。
“這陣眼要崩壞了。”顧九淵的聲音低沉得就像壓了塊大石頭似的。他松開她的手,手指頭快速地結印,“百年前封印的時候用的是青鋒山的鎮山玉髓,現在那玉髓的靈氣都散了……”
“所以這引魂陣才松動了?”蘇清硯突然緊緊地攥住了胸口的玉簡。這玉牌是她從青鋒山的廢墟里翻出來的,現在燙得厲害,感覺都要把衣服給穿透了,“難道是因為我把它帶進來了?”
“可能吧。”顧九淵的印訣停在半空中,突然抬頭看向她,“不過啊,更有可能是——”
“喵!”黑鱗那一聲尖叫,就像把空氣都給刺破了。
蘇清硯順著黑鱗看的方向看過去,一下子就驚住了,只見法陣上“焚天引魂”這四個字正在變樣兒,原本那些筆畫寫得挺順溜的,現在就好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在拉扯,慢慢地竟然拼成了另外四個字——“青鋒血祭”。
青鋒劍突然嗡嗡嗡地響起來,那聲音一下子就拔高了,震得蘇清硯的虎口直發麻。
蘇清硯反手就握住了劍柄,劍氣一下子就順著手臂傳遍了全身,“這事兒和青鋒山有關系啊……當年血洗師門的人,肯定在這兒動了什么手腳。”
顧九淵手里的羅盤“當啷”一聲就掉到地上了。
他眼睛盯著法陣,兩人手指相握的地方,靈契熱得發燙,“清硯啊,主節點要是崩壞了,就會引起一連串的反應,這個引魂陣就會開始抽取活物的魂魄來補那個封印——”
“也包括咱們倆嗎?”她把顧九淵的話給打斷了,眼睛掃了一下那正在慢慢擴散的赤紅色光霧,“那可咋整啊?”
“封陣。”他拉著她就往主節點那個方向跑,黑鱗“嗖”的一下就躥到前面去了,尾巴上的毛都炸起來了,就像個蒲公英似的,“我得讓你用青鋒劍把連接主節點的三根地脈鏈給斬斷,我來重新把陣眼鎖死!”
蘇清硯的呼吸一下子就變得急促起來了。她能察覺到腳底下的地面在顫動呢,就好像有個超級大的家伙正在地底下翻來覆去的。
青鋒劍發出的鳴聲里夾雜著細細碎碎的哭嚎聲,那是被封印著的魂魄在掙扎啊。
她緊緊地握住劍,手都攥了又攥,問道:“你真的能行?”
“命契還在呢。”顧九淵猛地停住腳步,轉過身來,雙手捧著她的臉。
他的手心終于有了活人該有的那種溫熱感,手指肚輕輕擦過她眼角的劍疤,說:“你和我現在就像雙生的一樣,我死不了,你也死不了的。”
蘇清硯看著他眼睛里跳動著的像星星一樣的火光,一下子就笑了。
她反過來扣住他的手腕,把青鋒劍遞到他跟前,說:“咱可得先說好啊,要是你敢跑到我前面去擋著——”
“我都記著呢。”他低聲笑了一下,就拉著她沖進那片赤紅色的光霧里了。
黑鱗的爪子已經搭在主節點的青銅環上了,正用牙齒死命地咬著環上的鎖鏈呢。
蘇清硯的劍尖剛碰到第一根地脈鏈,那法陣就突然發出超級大的轟鳴聲,震得耳朵都快聾了。
她眼睛一花,就看到好多畫面在腦袋里一下子全炸開了——青鋒山被血洗的那個晚上,顧九淵跪在石碑前發誓的背影,還有那把裹在血繭里的劍,正慢慢睜開一雙血紅色的眼睛。
“清硯!”顧九淵的聲音穿透這一片混亂傳過來,“地脈鏈在發燙呢,快點兒!”
她晃了晃腦袋,劍氣就像一匹布似的甩出去了。當地脈鏈的第一根剛一斷開的時候,法陣中間“嗖”地就卷起一股暗流。
蘇清硯一個趔趄,胸口那塊玉簡燙得喲,感覺都快把皮膚給燙穿了。這時候,一股看不見的吸力從法陣中間“嘩”地就席卷過來,就好像要把她整個人給硬拽進那團血霧里頭似的。
那吸力就像鋼索一樣,緊緊勒著蘇清硯的脊梁骨。
她跌跌撞撞地往前撲,頭發梢剛掃過那赤紅色的光霧,后脖頸就突然被一只涼涼的手給托住了,原來是顧九淵。
靈契在他手心里燙得像一團火,他的聲音帶著靈體那種特有的清亮聲響,傳進蘇清硯的耳朵里:“快咬舌尖,可別被記憶給拖走嘍。”
蘇清硯一咬舌尖,滿嘴都是鐵銹味。
可她腦袋里識海翻涌的畫面反倒更清楚了。百年前的青鋒山,早上的霧還沒散呢,突然就冒起了血色的火浪。她以前跪坐過的演武場,被劍氣給撕得稀巴爛。師父的青衫都被燒得只剩下半片了,還被一道黑紫色的劍氣給釘在山門的石碑上。
嘿,您還別說,那道劍氣和現在法陣里翻騰的暗紅色流光,還真有那么幾分相像呢。
“清硯!”顧九淵的手指頭抵住她后脖頸的命門,靈契的熱流就像活物似的,順著經脈就鉆進識海了。
蘇清硯聽到顧九淵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他這是在共情呢,在幫她分擔這扎心又刻骨的記憶啊。
“這是‘焚天引魂陣’在抽取你的記憶呢。”顧九淵的靈體啊,因為強行共情呢,就泛起了淡青色的漣漪。你再看他的眼底,嘿,這時候比啥時候都清亮。他就說:“這玩意兒得拿活人的執念當引子,你呢……”他喉結上下動了動,接著說:“你的恨意太濃烈了。”
蘇清硯一下子就攥緊了他的手腕。她能感覺到顧九淵靈體下面有地脈之力在暗暗涌動呢,就像一條趴著的龍似的。她著急地問:“現在可咋整啊?”
顧九淵呢,反手就扣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麻溜地開始結印。這時候,地面突然就冒出來星星點點的光芒,二十八星宿的紋路從他腳底下蔓延開來,就像一把刀似的,把那赤紅色的光霧給切成一塊一塊的了。他說:“我用星紋把能量流動給鎖死,不過最多也就撐半柱香的時間。你仔細聽那劍鳴啊——”
蘇清硯手里的青鋒劍這時候開始抖起來了,劍鳴里面還夾雜著那種細細碎碎的哭嚎聲呢。蘇清硯就閉上眼睛,把自己的神識放到劍氣里面去了。
一般的劍修呢,聽劍鳴就是為了辨別吉兇。可蘇清硯不一樣啊,她能從劍吟里聽出來風往哪兒刮、地脈咋震動,甚至連陣紋的“呼吸”都能聽出來。
“不對勁兒啊。”她的睫毛抖得厲害,“劍鳴里面有兩股力量在較勁兒呢——一股是想把法陣給撕碎嘍,另一股呢……是在修補法陣。”
“這是引魂陣在自己修復自己呢。”顧九淵那邊的星紋開始裂了,有幾縷赤紅色的光霧就從縫里鉆出來了,纏到了他的衣角上。他喊道:“快找到那股修補力量的破綻!”
蘇清硯一下子就把劍尖指向了法陣左邊大概三寸的地方。那邊的紅霧正怪異地打著轉兒呢,就好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給揉成了團兒。
她一扭腰,肩膀跟著一擰,手里的青鋒劍就劃出了一道跟陣紋走向相反的弧光。這可是她自己琢磨出來的“逆斬·歸途”,專門用來破那種順著來的困局。
劍氣剛把紅霧撕開,整個法陣就發出那種要死了似的尖嘯聲。
懸在半空的青銅陣盤抖得厲害極了,“焚天引魂”這四個字的暗金紋路一個勁兒地往回縮,最后在中間聚成了一個血繭。
蘇清硯的瞳孔一下子就縮緊了,她瞧見那血繭里好像能看到半截劍鞘呢,跟她在青鋒山廢墟里看到的斷劍碎片的紋路一模一樣。
“陣眼暫時被鎮住了。”顧九淵身上的星紋全崩碎了,他趔趔趄趄地扶住蘇清硯的肩膀,額頭都冒出冷汗了。
靈體的淡青色漣漪變得更濃了,他接著說:“可是最后一道封印符文……”
蘇清硯就順著他看的方向看過去。
原本刻在陣盤底部的金色符文,這時候正肉眼可見地出現裂痕。
金紋從中間開始泛出血色,裂痕就像蜘蛛網似的往外擴散,每裂開一點,法陣里的吸力就增強幾分。
黑鱗本來弓著的背突然就塌下去了,它一屁股坐在地上,尾巴煩躁地拍打著地面,喉嚨里還發出像嗚咽似的低吼聲。
“這個符文……正在吸收咱們的靈契之力呢。”顧九淵用指尖按在他倆手握著的地方,就感覺靈契的熱度好像比剛才降了些,他說:“這玩意兒得拿活人的命契當養料才行呢。”
蘇清硯冷不丁地抽出青鋒劍,一下子就反手把掌心給割破了。
那血滴在法陣邊上,眨眼就被吸走了,在符文有裂痕的地方聚成了血珠子。
她瞅著自己變得發白的指節,突然就笑了,說:“那就讓它吸唄。等它吸夠了——”
顧九淵立馬接話道:“我就把它的根給砍斷。”這時候他眼里冒出來的鋒芒,蘇清硯從來都沒見過。
顧九淵把腰間的羅盤解下來,往陣盤上一按,對著黑貓喊:“黑鱗,守好入口。”黑貓“喵”了一聲,就躥到青銅門前,身子一弓,像一道防線似的。
法陣里的血繭子突然顫悠了一下。
蘇清硯的青鋒劍“嗡”的一聲就扎進地里了,劍氣在他倆周圍弄出個屏障來。
她看著那慢慢蔓延的裂痕,就感覺自己心跳得像敲鼓似的——那裂痕蔓延得可慢了,慢得就像是故意在磨蹭,像是在等啥東西似的。
顧九淵把手蓋在蘇清硯的手背上,叫了聲:“清硯。”又說:“不管這里面是啥,咱倆一塊兒把它給收拾了。”
蘇清硯看著他眼睛里跳動的小火苗似的光,就點了點頭。
就在他們瞅不見的陣盤深處呢,最后一道金紋“咔”的一下就裂開了。裂痕里滲出了血色,在虛空中描畫出半張人臉。這張臉啊,那可是百年前血洗青鋒山的時候留下來的。當時所有人都被燒焦了,就這張臉所在的斷劍沒被毀掉。這臉是陌生的,可奇怪的是,在記憶里就像被火灼燒了十年一樣,怎么都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