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硯的指尖啊,還留著幻境里青鋒劍的那點余溫呢。她抬起頭,眼睛盯著石碑上那些流動著的劍紋,喉嚨里就跟卡著一塊燒得通紅的炭似的。剛剛在幻境里看到的那套劍招啊,每一式都扎得她心里生疼,可她又說不出到底是哪兒不對勁。
“那些劍招,有點怪?!彼紱]意識到自己緊緊地握住了玄霜劍的劍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都變白了。
顧九淵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他這個靈體的溫度比普通人要低一些,不過帶著地脈石粉那種特有的清涼勁兒,就像一捧泡著星砂的春水似的,正好能讓她緊繃著的神經放松放松?!奥f。”他的聲音里還帶著剛剛強行撕開空間后的那種疲憊,但是眼睛里原本淡淡的孤寂早就被關切給沖沒了,“你在幻境里看到啥了?”
蘇清硯把眼睛閉上了一會兒。她母親的樣子在她的識海里不停地翻騰著,青鋒劍劃出來的銀月一樣的弧度和玄霜劍的冰紋重合到一起,居然在她腦袋里組成了另外一套劍路。這套劍招明明是她母親使出來的,可是起手式那個轉身的角度,特別像青鋒山外門大弟子經常用的“驚鴻三轉”;第二式收尾的樣子呢,又和她去年在滄瀾城看到的魔宗斷劍訣有點像。
“這些劍招啊,不像是某一個人的劍招。”她突然睜開眼睛,眼睛里透著一股冷冽的光,“就像是把十幾種劍招都拆零碎了,然后再倒著拼起來的。”顧九淵手指在她肩頭上輕輕一搭。他靈體的手指本來就透著淡青色,這時候看著就像蒙了層薄霜似的,不過還是穩穩地止住了她的搖晃。“逆推?!彼p輕笑了一下,星砂從他指縫間漏出來,在他倆中間編成了一張小小的光網,“地脈幻境里的劍招啊,其實就是以前被困在這兒的劍修,用自己殘留的魂魄和執著的念頭煉出來的。
你看到的那些,是他們在求生存的時候最本能的反擊動作?!?
蘇清硯的呼吸一下子就停住了。她突然就想起在幻境里,那個被魔修砍掉左臂的年輕劍修。那劍修在快要死的時候揮出的那一劍,居然硬生生地把劍脊的弧度給扭轉了,用斷刃的另一面把敵人的咽喉給劃開了。
這可不是哪本劍譜里會有的招式,這是大活人被逼迫到絕路的時候,從自己的血肉里迸發出來的“劍”啊。
“我想試試。”蘇清硯放開顧九淵的手,玄霜劍“唰”的一下就出鞘了三寸。劍氣帶著冰寒的氣息掃過地面,在青石板上劃出了半個月牙形狀的痕跡,這痕跡和石碑底部她母親留下的劍痕,剛好能湊成一輪滿月。
顧九淵往后退了半步,靠在了另一座石碑上。他瞅著她頭頂翹起來的那些碎發被劍氣給吹起來了,一下子就想起了一百年前那個同樣特別執著的人——他的未婚妻以前就站在這個墓道里,舉著個火把說要“把九淵墓的秘密寫成故事本子”呢。而現在的蘇清硯啊,眼睛里燃燒著比火把還要熾熱的光。
蘇清硯剛揮出第一劍的時候,手腕子直打哆嗦。
她心里可清楚得很呢,在幻境里那一招剛開始的時候應該是“退”,可是真到揮劍的時候啊,玄霜劍就像有自己的想法一樣,本能地往前伸出去了半寸。
劍發出的鳴叫聲一下子變得特別尖銳,就好像母親在幻境里喊她的名字:“硯兒啊,退到殺招里頭去。”
冷汗從后脖子那兒流下來,直接滑進了衣領子里。
她咬著嘴唇,使勁兒把劍的這種本能給壓下去,腳尖點地,一下子往后跳了三步。這一步退得太猛了,裙子的角掃過石碑的時候,帶下來了幾點星砂。
可就在她身子重心還沒穩當的這一瞬間呢,玄霜劍突然發出了清亮又悠長的鳴叫聲,劍刃居然自己翻轉了七分!
“是逆刃?。 鳖櫨艤Y的聲音里滿是驚喜。
他本來是靠在石碑上的,這時候已經直起身子來了,他靈體周圍的光霧因為激動都微微地發亮了,“你剛才那劍脊啊,和正常握劍的角度差了四十一度呢!”
蘇清硯沒吭聲。
她的耳朵里就只聽到劍鳴的聲音,就好像有好多好多的士兵在吶喊廝殺,又好像母親在她耳邊念叨:“劍可不是死的東西,人要是被逼到絕路的時候,劍自己就會有靈性了?!彼诙螕]劍的時候,退得比之前還慢呢。眼尾掛著的淚啊,被那劍氣一下子就吹干了,可這淚在眼底卻聚成了更亮的光。
玄霜劍翻轉的幅度變得更大了,劍風從顧九淵的靈體旁邊刮過的時候,居然帶起了好幾縷星砂,就跟著劍的走勢打了個轉兒。
到第三次揮劍了,蘇清硯的腳尖都快要碰到石碑了。她能清楚地看到石碑上“焚天”兩個字的紋路,還能看到母親劍痕里已經凝固的血銹。這可是百年前的血啊,可現在呢,隨著她揮劍,竟然微微有些發燙了。
突然之間,玄霜劍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嗡嗡聲。她手腕猛地一沉,整個人就順著劍的走勢向前沖了出去。這一劍的軌跡和之前那些往后退的完全相反啊。就好像是把之前所有的“退”都給吞進了劍里,然后再用最兇猛的方式給吐了出來。
劍氣掃過的地方,地面上的青石板都裂出了像蜘蛛網一樣的細紋。就連顧九淵腳邊的星砂也被卷成了螺旋的形狀,跟著劍的走勢一下子沖到天上去了。
“逆斬·歸途?!碧K清硯把劍收回劍鞘的時候,聲音還在發抖呢。她看著劍尖上滴下來的星砂(就是剛剛被劍氣卷進去的那些),突然就笑了。這一笑啊,可比她之前板著臉的時候鮮活多了,就像是春雪剛開始融化的時候,冰面下冒出來的第一朵桃花似的。
顧九淵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他靈體周圍的光霧都不自覺地變得柔和起來了。他一伸手,接住了飄到跟前的星砂,這時候啊,指尖原本的淡青色都褪成月白色了。他輕聲說道:“你可不是在模仿啊。”那聲音輕得呀,就好像生怕驚碎了啥東西似的,“你這是讓那些死了都有百年的劍招,又重新有了生氣呢。”
蘇清硯扭頭看向他。
石碑上“焚天”那倆字還在流動呢,在她眼底卻映出了兩小簇小火苗。她一邊摸著玄霜劍上的冰紋,一邊說:“劍本來就該是有活力的。就好比……就好比有些人啊,不該被一直困在墓里頭。”
顧九淵聽到這話,呼吸一下子就頓了一下。
他看著蘇清硯頭發上沾著的星砂,突然就感覺啊,這千年的地脈石粉味,好像也沾上了人間的煙火氣息。
就在這個當口,石碑底部傳來了一陣細碎的動靜。
就好像有啥東西正在順著碑身往上爬呢,爪子刮過石面的聲音,聽起來特別像——
“黑鱗?”蘇清硯皺著眉頭就轉過頭去。
顧九淵也側著耳朵聽著。
這地脈石粉的味道里啊,突然就多了一絲腥甜的血氣。
他盯著石碑頂部投下來的陰影,他那靈體的指尖啊,都微微地收緊了,說道:“小心點兒……”
話還沒說完呢,一道黑影就從石碑后面竄了出來,金紅色的眼睛在暮色里亮得嚇人。
就在黑影竄出來的那一瞬間,蘇清硯的玄霜劍已經完全拔出鞘了。冰寒的劍氣裹挾著星砂朝著那團影子劈砍過去,可就在快要碰到那金紅色皮毛的時候,突然停住了。劍脊擦過黑鱗脖頸那圈銀鈴,發出一陣細碎的清脆聲響。
她的瞳孔微微一縮,不過后頸的寒毛倒是慢慢平順下來,說道:“是你???”
黑鱗把前爪搭在石碑上,那金紅色的眼睛里,哪里還有剛剛那種兇狠的光芒呢?
它的尾巴卷成一個蓬松的毛球,正一個勁兒地討好地蹭著石碑上某個凹陷的紋路呢。
它左前爪的肉墊上還沾著暗紅色的血漬,在青石板上印出了梅花形狀的痕跡。原來剛剛那一絲腥甜的血氣,是這小獸受了傷才有的啊。
“它在找機關呢。”顧九淵的靈體飄到蘇清硯的身旁,手指從黑鱗背上的抓痕上輕輕掠過。
在地脈石粉那股清冽的氣息里,他聞到了一絲腐木混合著鐵銹的氣味,就說:“這傷口是被淬了毒的短刃劃開的。”
蘇清硯的劍眉微微皺了起來。
三個月前在青鋒山的廢墟那兒,這只特別通人性的玄豹就曾經叼著半塊刻著“九淵”兩個字的玉玨,帶著她找到了九淵墓的入口。
現在它帶著傷來到這兒,肯定不是偶然的事兒。
她把劍收了起來,屈起手指彈了彈黑鱗的耳尖,問道:“是要給我們帶路嗎?”
黑鱗發出了低低的嗚咽聲,然后前爪重重地拍在了石碑紋路最深的地方。
那原本還在流動的劍紋一下子就凝固住了,整座石碑發出了一陣沉悶的嗡嗡聲。蘇清硯往后退了小半步,就感覺玄霜劍在手心熱得發燙呢,這劍震動的頻率啊,跟她剛剛逆劍的時候劍發出的鳴聲一模一樣。
“看石碑背面?!鳖櫨艤Y突然聲音都變緊了。
他靈體散出的光霧就像薄紗一樣,把那緩緩轉動的石碑給托住了。
這時候啊,月光從墓道穹頂的裂縫里漏下來,照到石碑新露出來的刻痕上,上面寫著:“若得逆劍十三式,可解焚天之劫?!?
蘇清硯的呼吸一下子就變得急促起來了。
她伸手去摸那些小字,指尖剛碰到石碑的表面,識海里面就像炸開了鍋一樣,那些幻境里殘魂的吶喊聲全冒出來了。有被砍斷胳膊的劍修,腦袋被砍掉的女弟子,還有最后握著青鋒劍倒在自己懷里的母親?!胺偬熘佟彼÷暤刂貜椭?,眼睛里的光啊,比玄霜劍的劍刃還亮呢,“原來當年母親拼了命要保護的就是這個啊?!?
顧九淵看著她緊繃著的后脖頸,喉嚨忍不住動了動。
剛剛強行跟她共情記憶的時候那種刺痛還在靈體里翻騰呢。七歲的小清硯縮在瓦礫堆下面,血從額頭流到眼睛里,可她就死死咬著嘴唇,一聲都不吭,就那么盯著倒在臺階上的師尊,看著鮮血在青石板上流成一小片血泊。
守了一千年的墓,他見過太多人的執念了,可是像這樣深深刻進骨子里的“要變強”的念頭,他還是頭一回見到呢。
“你不用一個人扛著這些事兒的?!边@話一出口,他自己都有點愣神了,這可是一百年前他對自己未婚妻說過的話啊。那時候啊,她舉著火把要到墓底去探一探,他呢,就和現在一樣,用自己的靈體護著她的影子,還說要幫她一起扛著那黑暗呢。
蘇清硯一下子就停住了動作。
她轉身的時候,頭發里的星砂稀稀拉拉地往下掉,在他倆中間弄出了一張模模糊糊的光網。
顧九淵瞅見她的眼尾還掛著在幻境里沒干的眼淚呢,可一碰到他的眼神,立馬就把情緒給收起來了。
她啥也沒說,伸手就把玄霜劍塞到他手里了——劍鞘上的冰紋挨著他靈體的溫度,就跟塊暖玉似的。
“幫我瞅瞅劍路。”她轉身朝著墓道中間走過去,頭發梢兒掃過他的手指頭,“逆劍十三式,第二式得往后退七步呢,轉身的時候劍脊得壓低到和地面成十五度角?!?
顧九淵拿著玄霜劍,突然就笑了。
劍鞘上還留著她手心的溫度呢,比那地脈石粉可暖和太多太多了。
他看著她腳尖點地的樣子,靈體的光霧不由自主地就散開了,在地上鋪出了星砂那樣的痕跡:“第一步退的時候偏了半寸呢?!彼岣呗曇籼嵝训?,“左邊的肩膀得往下沉一沉,讓劍的走勢跟著地脈走?!?
黑鱗趴在石碑下面,尾巴時不時地掃一下自己的傷口。
它突然把耳朵豎起來了,金紅色的眼睛朝著墓道深處的黑暗轉了過去。
那兒有個模模糊糊的影子正貼著石壁往后退呢,袖口那兒還露出半塊玄鐵令牌——就是剛剛把它劃傷的那個人。黑鱗喉嚨里發出那種帶著威脅的低吼聲,就跟小野獸要發威似的??商K清硯這第二劍一甩出去呢,黑鱗就老實巴交地趴下了,還把那影子的氣味深深地刻在自己的骨頭里,就跟要記一輩子似的。
蘇清硯再出第三劍的時候啊,地上的星砂都被帶起來了,到處都是。
她能感覺得到劍脊翻轉的時候擦過顧九淵的靈體呢,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一團特別溫柔的風在托著劍。這時候啊,那些幻境里殘魂的吶喊聲一下子就變得清楚了。哎,你猜怎么著?不是那種痛苦的叫聲,而是充滿了期待的聲音。蘇清硯就忍不住笑了,還小聲地說:“原來這逆劍不是倒著練的啊,是要把別人的劍變成自己的呢?!彼@一笑啊,下巴上的汗水就滴到劍格上了。她又自言自語地說:“第四式啊,得借著地脈的力量嘍。”
顧九淵就那么看著蘇清硯,看著她練劍的速度越來越快,他靈體里原本那種刺痛的感覺啊,慢慢地就變成了一股暖流。
他突然就懂了,為啥百年前他未婚妻手里的火把能讓地脈石粉沾上煙火氣呢。其實啊,不是火把的事兒,是因為他未婚妻是那種充滿活力的、死活不肯向命運低頭的人啊。
他抬手就接住了飄到面前的一顆星砂,你說神不神,那顆星砂里居然映著蘇清硯的側臉呢,那側臉看起來比千年的月光都要亮堂。
等到第七式的劍鳴聲響起的時候啊,整個殿堂突然就開始搖晃起來了。
蘇清硯的劍尖正好指著穹頂的裂隙呢,就瞧見有幾顆小碎石“簌簌”地往下掉。
顧九淵的靈體一下子就收緊了,他感覺到地脈的流動變了,就好像有個特別大的東西正在從墓底慢慢蘇醒過來一樣。
黑鱗“唰”的一下就躥到蘇清硯的肩膀上了,尾巴緊緊地纏住她的手腕,就像是要保護她似的。它金紅色的眼睛里,光芒比之前更盛了,朝著墓道深處短促地低嚎了一聲。
蘇清硯把劍插回劍鞘,抬眼看向顧九淵。
顧九淵呢,他靈體的指尖泛著那種很不尋常的幽藍色,這幽藍啊,就是地脈劇烈波動的信號呢。
“接著練?!碧K清硯的聲音里可沒有一點慌亂的意思,反倒還帶著一絲興奮得發顫的感覺,“瞅這架勢,咱們練的逆劍,好像終于把什么東西給驚動了呢?!?
顧九淵瞧著她那閃閃發亮的眼睛,剛到嘴邊的擔憂話兒又給咽下去了。
他抬手招來更多的星砂,在他倆周圍弄出了一個防護網。
地脈震動得越來越厲害,就連石碑上“焚天”那倆字都開始變得扭曲了。不過顧九淵心里明白,這個舉著劍就往絕境里沖的姑娘啊,從來就不需要別人來給她擋災。
她想要的呢,就是把所有的劫難,都變成自己手里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