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操練場上的幾人身子猛然一僵，棍棒接連落地。

待確定來人，頓時如離弦之箭，飛奔而來。

“大哥！”云明率先跪倒在輪椅前，獨臂衣袖，被風吹得空空蕩蕩。

其余幾人紛紛緊隨其后，膝蓋砸在青石板上，發出悶響。

袁云勇目光，緩緩掃過一張張熟悉的臉，在云明缺失的右臂處，停留許久。

云光手腳并用的爬到輪椅旁：“大哥您終于醒了！”

“這……這是什么稀奇物件？”手指顫抖著想去觸碰輪椅。

云朗一把按住他肩膀：“云光！”

袁云勇緩緩抬手，止住眾人話頭。

他目光如刀，直刺云朗：

“混賬！授藝外泄，此乃軍法第七條死罪！”枯瘦的手指緊摳輪椅扶手：

“入伍前發過的毒誓，你都咽進狗肚里去了？！”

云朗額頭抵著地，雙手緊貼石磚，一言不發。

袁云勇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得輪椅都跟著顫動。

“早知你們會做出，此等背棄軍旗之事。”他抹了把嘴角：

“還不如讓那群蠻子一刀……”

話未說完，又是一陣嗆咳。

云明聞言，膝行半步：“大哥！我等早已不是襄東……”

“閉嘴！”袁云勇暴喝一聲，扶手被拍得咯吱作響：

“當日帶你們突圍，已是貪生，如今再將軍中殺技，授予盜匪，與叛國何異？”

吳宇：？？？

好好好，我不裝了，我攤牌了，我就是土匪，咋滴吧？

見場上氣氛凝滯，吳宇忽的清咳兩聲：

“云光、云正、云明、云朗！”

聲音陡然轉厲：“違反星火寨星火衛管理規定，訓練期間擅離崗位，罰月錢三月。

“違反寨規，禁行跪拜禮，罰月錢三月。

“兩罪并罰，著重處罰，加罰月錢三月，共計九月。

“即日起，清掃演武場兼茅廁三月。”

“啊？”云明幾人聽得愣在原地，面面相覷。

云朗最快回過神來，扯起還跪著的弟兄幾個。

站起抱拳：“屬下領罰。”

袁云勇閉眼，深深吐納，胸口劇烈起伏：

“當年，在邊關血戰十年，到頭來卻被當做棄子。”他指尖掐進掌心：

“既已當逃兵，這些年在沙場上流的血，也算抵過了。

“從今往后，與靖國朝廷兩不相欠。”

袁云勇突然睜開眼，目光如炬：“軍中武技，事關重大。

“既是從軍所得，便不該再傳。

“他日若被舊部撞見，這心結……終是武道修行的大礙。”

云朗身子一震，聽懂了大哥話中決絕之意。

就是要他們徹底斬斷與靖軍的聯系，也是徹底的重新開始……

但似乎又有另一層深意，于是追問：

“可弟兄們已對寨主立誓，要效命十載，傳授軍中殺技……”

話未說完，袁云勇又劇烈咳嗽起來。

待氣息稍平，他搖了搖頭，嘶啞得像是沙石摩擦：“大丈夫千金一諾！

“既已立約，自當踐行。”

說罷，他竟顫巍巍轉動輪椅，面相吳宇。

只見他猛的俯身向前，整個人幾乎要從輪椅上栽下來，卻還是執意要向吳宇行禮。

幾人慌忙伸手要扶，袁云勇枯瘦的手臂，卻如鐵鑄般橫擋在前。

“吳寨主……”他佝僂著背脊，脖頸處的骨頭凸出分明：“袁某斗膽求個恩典。

“既然斷了軍中因果……可否允他們，不再傳授軍技？”

吳宇負手而立，靜靜看著這個脊背佝僂的老將。

見沒有回應，袁云勇又向前探身：

“袁某明白寨主要的是什么……”輪椅隨著動作危險的傾斜：

“我袁氏家傳的功法，愿作為替代，傳授給山寨弟兄。”

云朗猛的抬頭，唇瓣顫動似要說話。

忽而眼神一亮，緊繃的肩膀慢慢松弛下來。

吳宇目光與云朗短暫交匯，見他微不可察的頷首。

便收回視線，輕聲道：“恐怕不行。”

云朗：？？？

他瞳孔驟縮：寨主竟未領會他方才暗示？

袁氏家傳功法，可比軍技珍貴百倍啊！

正欲開口，卻聽吳宇已繼續道：

“袁先生的家傳武學，或許精妙……”他踢了踢腳下沙土：

“但我這小小山寨，最大的敵人，就是這些邊軍。

“自家功夫破自家陣法，最是便宜。

“其他的功夫再好，又怎么比這眼前，最實用的功法好呢？”

“這……”袁云勇一時語塞，覺得吳宇說的，還真有一些道理……

“除非……”吳宇忽而抬手指向眾星火衛：

“能有精通軍陣之人，指導他們，不習其技，卻能破其勢。”

袁云勇手指，在扶手上敲了兩下：“寨主的意思……”

“你用袁家功法，替代軍技可以。”吳宇負手而立：

“條件是，你要出任戰陣教頭，教弟兄們破軍之法。”

“這……”袁云勇苦笑一聲：

“吳寨主，袁某如今這幅身子骨……”

“動嘴指點便是。”吳宇截住話頭，目光轉向云朗：

“由你幾位兄弟，代為示范，如何？”

“屬下自然是愿意的！”還沒等袁云勇答應，云朗已然先行抱拳應道。

袁云勇沉默良久，指尖不住摩挲著輪椅扶手上的木紋。

“罷了。”他終于抬頭，眼底那點郁結之氣，漸漸散去：

“既蒙寨主不棄，老朽愿隨弟兄們，一同效命十載。

“還望……寨主言出必踐。”

“一言為定。”吳宇負手而立，面上不顯分毫。

心里卻暗喜：這番既全了老將軍顏面，又解了那幾個將士的心結，實在是一舉兩得。

余光瞥見云明，神色已比方才松快許多。

云光更是偷偷攥了攥兄長的衣角，眼里的陰翳散了大半。

吳宇沉聲道：“既入星火寨，便依寨規行事。”

他轉頭朝遠處喊：“藥命！”

藥命一個箭步竄來：“屬下在！”

“依軍例。”吳宇伸出三根手指：

“袁先生領營級糧餉，授星火衛戰陣總教習職。

“即刻領去藥乾處登籍。”

“得令！”藥命抱拳。

云明幾人交換眼神，眼里充滿的興奮之色。

他們熟讀寨規，這營級，可是個不小的官級！

月錢和伙食標準，比他們高上好幾個檔次呢！

袁云勇聞言，搖頭失笑：

“吳寨主這般厚待，倒與您那冊子上寫的‘眾生平等’之說，大相徑庭啊……”

“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吳宇指了指演武場邊新栽的榆樹苗：

“等這些小樹，長成棟梁時，您再看。

“您會明白，公平才是最省力的路子。”

“別光顧著笑話我……”他忽的話鋒一轉：

“我還沒見識過，您說的袁家功夫，到底是個什么水平呢？

“莫不是，糊弄我吧？”

“哼。”袁云勇聞言，不屑的哼了一聲，眼角陡然一挑：“云朗！”

“在！”

袁云勇右掌在扶手上一拍：

“讓吳寨主見識見識……我袁家的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