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寶馬可日奔百里,因?yàn)殚L時間被沉重的馬車束縛,蹄鐵在青石板上拖出遲緩的聲響,加上四人或多或少都受了傷,一路需要靜心修養(yǎng),原本計劃半月抵達(dá)天都城的腳程,硬是多走了半個多月……
初夏的天都城熱鬧非凡,青石板路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混雜著各種各樣的嘈雜聲,沿途絲綢莊的錦緞隨風(fēng)輕揚(yáng),酒肆飄出的酒香,飯館飄出的飯香,混著胭脂氣息,無不彰顯著云皇的富饒。
一輛漆色斑駁的馬車緩緩駛?cè)氤情T,車轅上的琉璃月勒住韁繩,指腹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的鈴鐺——那是林洛為了感激她救命之恩贈與她的,全然不知此刻的林洛正擠在角落,一手挽著車簾,眼睛卻是直勾勾的盯著她。
車廂內(nèi),宮岷澍倚著軟墊閉目養(yǎng)神,洛桑她無意識轉(zhuǎn)動著手腕上的金剛鐲,這金剛鐲是一對,是去年臨別時,小墨親手為她戴上的,內(nèi)側(cè)還刻著工整的“連理枝“。此刻金鐲隨著馬車顛簸輕碰,發(fā)出細(xì)碎聲響,倒像是小墨從前在她耳邊的絮語。
“又在想心上人了?“宮岷澍調(diào)侃讓洛桑猛地回神,她慌忙攥緊袖口,卻被眼尖的琉璃月瞥見晃動的鐲影。
“是天都城那位?“琉璃月回過來跟著打趣道。
洛桑不語,別過頭,望著車窗外快速后退的街景,青瓦白墻漸漸染上金邊,這離天都城越近,心口的悸動就越強(qiáng)烈。
馬車穿過鬧市,在鬧市中一座龐大的府邸前停下。朱漆大門足有兩人高,鎏金門釘在陽光中泛著金光,門前石獅怒目圓睜,連底座都雕刻著云海騰龍的紋樣。琉璃月翻身下馬,她摸出懷中刻著昊天紋章的符節(jié),徑直走上前把符節(jié)遞到門吏手上:“勞煩通傳,昊天娑陽王求見太子牧云戈殿下。”
話音未落,門內(nèi)忽然傳來環(huán)佩輕響。身著紫色錦袍的青年負(fù)手而出,衣擺繡著金線暗紋,腰間玉玨溫潤如他面容般和善,卻不失大氣。
牧云戈抬手示意門吏退下,目光掠過琉璃月,徑直走向馬車,笑意卻不減分毫:“娑陽王一行連日奔波,本王已備下接風(fēng)宴,還請入內(nèi)歇息。”
宮岷澍掀開綴著暗紋的車簾,琉璃瓦映著朝陽刺得人瞇起眼,檐角銅鈴叮咚作響,混著街邊小販的吆喝聲,將半月來的血腥與疲憊都攪碎在這繁華盛景里。
“素聞娑陽王淡泊名利,精研五行八卦之妙,深諳陰陽神學(xué)之道,更兼修真問道、術(shù)法通玄,今日得見真人風(fēng)采,一定要向娑陽王請教請教。”牧云戈抬手虛引,目光掃過宮岷澍的一身素衣,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宮岷澍微微躬身,素色長袍掃過階梯:“承蒙太子殿下承蒙抬愛,實(shí)不敢當(dāng)。我研習(xí)術(shù)數(shù)不過數(shù)載,尚有諸多未解之處,此次前往,一是為我兄長求親,締結(jié)兩國友好,二是為求至寶佛陀靈,萬望太子殿下能夠舍予。”
兩人并肩踏入宅邸,檐廊下懸著的鸚鵡突然撲棱棱叫起來,驚起滿院薔薇香。
洛桑和林洛緊隨其后,看著兩人前行的背影面面相覷。“他……他竟然是娑陽王?”林洛攥著劍柄的手微微發(fā)抖,想起前日在妖獸窩,山匪團(tuán)里,宮岷澍單手揮劍斬殺妖獸,又以自身術(shù)法抵御土匪團(tuán)的模樣,很難把他跟王室聯(lián)系在一起,而自己還拜了他為師。
“可不是?”洛桑拉了拉林洛的衣袖,“難怪那晚他說,王室自古多變數(shù),原來真是親王殿下。”
林洛突然轉(zhuǎn)頭,盯著琉璃月,“師父是昊天的娑陽王,這么大的事,你先前怎么不說?”
琉璃月一臉不屑,指尖把玩著一縷發(fā)絲:“師父又不稀罕王位,王位于他而言只是負(fù)擔(dān)。這次若不是為了替長兄求娶青櫻公主……”她話音未落,林洛已瞪圓眼睛:“求取公主,你們就這樣空手求親?云皇能答應(yīng)?”
“師哥,你想啥呢?”琉璃月嗤笑一聲,從靴筒里抽出封信箋晃了晃,“這禮聘我們出發(fā)前王上就送了過來,師父只是代表王上誠意。”
“那為何你們不跟聘車一起,反而分開走?”洛桑湊近,壓低聲音,“是有不可說的私事?”
琉璃月忽然噤聲,目光投向遠(yuǎn)處假山后露出的半角飛檐。洛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心跳陡然漏了一拍——那座假山后,守衛(wèi)眾多,似乎藏著什么重要的東西。
“不會真的是來求取佛陀靈的吧?”洛桑壓低聲音,剛出發(fā)時,琉璃月曾經(jīng)提到過的話。
“聽說那東西能活死人肉白骨,這是真的假的……”林洛好奇的追問道。
琉璃月猛地轉(zhuǎn)身,一不留神手給舞到柱子上,發(fā)出悶響:“沒有的事,先前都是唬你的,師父是來給王上求親的!”她快步跟上前方兩人,衣袂帶起的風(fēng)卷起地上半片殘花,林洛見琉璃月走了,趕忙追了上去,洛桑望著她們遠(yuǎn)去的背影,總覺得他們這趟天都城之行,恐怕遠(yuǎn)不止求親這般簡單。
而此刻太子府的紫檀木廳里,鎏金獸爐飄著龍涎香。宮岷澍修長的指尖叩著冰裂紋茶盞,目光掠過窗外那株開得如火如荼的曼殊沙華,忽而想起西瑤國的一樁往事。
“花開時葉已落盡,葉生時花已凋零。“他輕笑一聲,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出漣漪,“聽聞貴國陛下龍體欠安,如今朝堂三足鼎立——***、王后黨、五皇子黨,倒比這春日繁花更熱鬧。“
牧云戈握著青玉鎮(zhèn)紙的手驟然收緊,鎏金紋案被壓出細(xì)微的聲響:“此乃云皇家事,自有陛下圣裁。“
“天家之事,是家事,也是國事。“宮岷澍將酒杯重重擱在案上,驚飛了梁間棲著的燕雀,“太子殿下可還記得三年前,西瑤國的龍鳳胎姐姐卓爾沁和弟弟諾嘉瓦原本是感情深厚的同胞。然而西瑤王突然病逝,因生前未立下繼承人,朝中大臣各自站隊(duì)、從中煽動,兩姐弟就王位展開激烈爭奪。最后雙方兵戎相見,最后卓爾沁勝出,被大臣們擁立為女帝,而曼殊沙華也被卓爾沁譽(yù)為國花,就像他和弟弟的感情,只有在萌芽的時候才能夠相守,一旦生長,花開時葉落盡,葉生時花凋零,只有一方勝。”
空氣瞬間凝固。
牧云戈也聽過國花曼殊沙華的故事,但此刻對方舊事重提,分明在暗指黨爭。
“貴國王上對云皇儲位之爭,持何態(tài)度?“牧云戈強(qiáng)壓下翻涌的情緒。
“兄長向來主張睦鄰友好,不過......“宮岷澍話音突然壓低,“我倒覺得,嫡長為尊才是天道正統(tǒng)。可惜我既非昊天之王,也非云皇之臣,終究是說了不算的外人。“說罷仰頭飲盡杯中酒,喉結(jié)滾動間,酒液順著下頜線滑進(jìn)素色衣襟。
牧云戈怎會不知自己的處境?表面上的太子之位,實(shí)則早已被牧云滌的軍功與牧云謹(jǐn)?shù)馁t名蠶食殆盡。“天家兄弟,向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自嘲地冷笑。
“未必。“宮岷澍忽然起身,廣袖掃過案幾,帶起一陣勁風(fēng)。
牧云戈猛地抬頭:“娑陽王可有破局之法?“
然后示意侍衛(wèi)把捧上的檀木匣打開,溫潤的光暈灼灼生輝。佛陀靈在錦緞上流轉(zhuǎn)著柔和的光澤。
宮岷澍拈起佛陀靈,在指間緩緩轉(zhuǎn)動:“這物件于你而言,不過是塊石頭。“他忽然湊近,身上的松煙墨香混著酒香撲面而來,“王后黨經(jīng)營朝堂二十年,盤根錯節(jié);五皇子請出無極大師,背后還有三大宗門撐腰。“話音一頓,將佛陀靈重重拋回木匣,“依我看,殿下不如效仿前朝牧云榮慶,主動請辭太子之位,遠(yuǎn)離這是非之地。“
“當(dāng)真沒有其他路可走?“牧云戈死死攥住桌角,指節(jié)泛白。
宮岷澍走到牧云戈跟前,輕笑:“目前局勢來看,你沒有更好的選擇,當(dāng)然你也可以坐山觀虎斗,看后續(xù)有沒有轉(zhuǎn)圜余地,畢竟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宮岷澍嘴角微微上揚(yá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