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血盟的代價
- 柔然:草原狼族的血色史詩
- 慕鴻生
- 3150字
- 2025-05-17 20:49:00
鄂爾渾河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泛著幽藍的光,河岸邊的火山巖群蒸騰著硫磺霧氣,形成一道道白色的簾幕。社侖赤腳站在中央的玄武巖平臺上,腳底能感受到大地微弱的震動,那是遠古火山留下的脈搏。巖石縫隙中滲出的硫磺水匯聚成淺池,水面漂浮著暗紅色的礦砂,宛如凝固的血液。老薩滿瘸著腿繞池而行,手中的狼骨杖每敲擊一次巖石,就會濺起幾點火星,與硫磺氣碰撞出淡藍色的火焰。
“以狼神之名,開啟血之通道。“老薩滿的聲音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他空蕩的眼窩對著社侖,嵌在其中的狼眼石反射著幽光,“可汗,用您的血喚醒沉睡的祖先?!?
社侖握緊拳頭,青銅刀劃過掌心,鮮血滴入硫磺池的瞬間,水面騰起淡紫色的煙霧,空氣中彌漫起一股甜腥。他望著血水在池中暈開,想起九歲那年,母親柯蘭氏用狼奶混合鹿血為他擦拭傷口,那時她的手指也像此刻的老薩滿一樣冰涼,卻帶著讓人安定的力量。
各部首領在霧氣中依次現身。高車降將乞伏穿著改繡狼頭的皮袍,左襟還殘留著未完全褪去的鷹紋刺繡,他的兩個兒子——十六歲的乞伏烈和十四歲的乞伏虎——站在身后,腰間別著嶄新的狼頭匕首,刀刃上還沾著打磨時的石屑。鮮卑逃亡者拓跋勿期的金發被編成柔然式的發辮,發間系著一根狼尾毛,這是他昨夜向老薩滿求得的“狼神庇佑“信物。
“按草原古法,血盟需以三族之血為引?!袄纤_滿指向乞伏,“高車曾為柔然勁敵,今為左膀;匈奴遺族烏單,久居漠北,為右臂;鮮卑棄子拓跋勿期,帶來龍庭機密,為心腹?!八睦枪钦赛c過三人,最后停在社侖掌心,“可汗之血為脊骨,貫通天地,連接狼神與子民。“
乞伏第一個上前,他的喉結在松弛的皮膚下滾動,嘴唇觸到社侖掌心時,渾身肌肉突然繃緊。社侖聞到對方身上傳來的羊脂油味——那是高車貴族常用的香膏,與血腥味混合成令人作嘔的氣息?!澳愕膬鹤觽兇丝陶谇Х蜍姞I地?!吧鐏鲚p聲說,只有兩人能聽見,“乞伏烈的箭術不錯,但乞伏虎......“他故意停頓,感受著乞伏嘴唇的顫抖,“他昨天在訓練中差點被馬踩斷腿,你說,要不要給他換匹溫順些的母馬?“
乞伏的舌頭猛地縮回,瞳孔因恐懼而收縮。他想起三天前,自己的長子乞伏烈被編入“狼牙隊“,那是社侖親率的精銳,專司斬首突襲;而幼子乞伏虎則被扔進“雛鷹營“,那里的少年們每天要徒手獵殺草原鼠,稍有懈怠就會被鞭打?!翱珊勾缺??!八皖^親吻社侖的傷口,嘗到鐵銹味的同時,嘗到了自己的眼淚,“犬子定當以死效忠?!?
匈奴酋長烏單的金冠上綴著九顆狼首金飾,每顆金飾都嵌著敵人的牙齒。他走上前時,腰間的皮囊里滾出一枚頭骨——那是去年擊殺的高車貴族,天靈蓋上的彈孔邊緣已被磨得光滑?!拔倚倥c柔然,同飲狼神之血?!八穆曇粝裆凹埬ミ^巖石,舌頭劃過社侖掌心時,故意用牙齒輕咬傷口,“若有二心,愿被狼神撕裂五臟。“
社侖盯著烏單的眼睛,那是一雙琥珀色的瞳孔,像極了三年前他獵殺的那只老狼。他記得老薩滿說過,匈奴貴族的血統里流淌著狼與鹿的混合基因——狡黠如狼,迅捷如鹿?!奥犝f你昨天殺了三個柔然牧民。“社侖的語氣平淡,卻讓烏單的笑容凝固,“他們偷了你的羊?“
“回可汗,是誤殺?!盀鯁蔚氖种覆蛔杂X地摸向腰間的頭骨,“我已用他們的血祭了狼旗?!?
“很好?!吧鐏鳇c點頭,“下次若再有誤殺,就用你的血來賠?!八D向拓跋勿期,后者正跪在霧氣中,金發上凝結的露珠像撒了一把碎鉆。
“鮮卑人。“社侖的聲音里帶著刻意的輕蔑,“你知道為什么鮮卑人能騎在我們頭上?“
拓跋勿期抬起頭,他的左眼下方有一道刀疤,從眉骨延伸到顴骨,那是刺殺拓跋珪的堂弟時留下的。“因為鐵。“他的聲音清晰堅定,“他們用鐵刀、鐵馬鐙、鐵盔甲,打造了移動的鐵城?!?
“但你卻背叛了鐵城?!吧鐏瞿笞∷南掳?,強迫他直視自己的眼睛,“拓跋珪懸賞千兩黃金要你的人頭,你卻跪在這兒,舔舐柔然人的血?!?
“因為鐵城正在腐爛?!巴匕衔鹌谌斡缮鐏龅孽r血滴入自己嘴角,“拓跋珪的兒子們為了皇位自相殘殺,貴族們用民脂民膏堆砌宮殿,連士兵的鐵刀都要刻上自己的名字——這樣的鐵城,早該被狼啃噬殆盡?!?
老薩滿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血沫濺在硫磺池里,騰起一陣紫煙。他從懷里掏出一塊狼骨,上面布滿裂紋:“狼神顯兆!“他將狼骨遞給社侖,“看這紋路,如狼噬龍頸,主大破鮮卑!“
社侖接過狼骨,指尖撫過最深的那道裂紋,仿佛觸到了未來的輪廓。他想起母親柯蘭氏臨終前的預言:“當狼神派出使者,就是柔然崛起之時。“此刻,霧氣中傳來隱約的狼嚎,由遠及近,三短一長,正是母親教他的“狼神回應“之音。
“來了。“老薩滿顫抖著跪下,狼骨杖指向東南方。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只見一只蒼狼從火山巖后緩步走出,它的皮毛呈深灰色,腹部有一道月牙形的白斑,正是傳說中“狼神使者“的標志。蒼狼走到硫磺池邊,低頭舔舐社侖的血水,然后抬起頭,對著天空長嚎三聲,聲音清亮如銅鐘,震得火山巖上的碎石簌簌落下。
“狼神庇佑!“烏單率先跪下,額頭觸地。乞伏和拓跋勿期緊隨其后,整個營地響起此起彼伏的叩首聲。社侖展開狼頭旗,風突然變大,旗角揚起時,背面用鮮卑文繡的“復仇“二字赫然顯現,那是用拓跋珪賞賜給匹候跋的朝貢錦緞改制的,每一針都帶著刺目的恨意。
“血盟已成,狼神歸位!“老薩滿用狼血在每位首領額頭點上狼首印記,輪到拓跋勿期時,他特意在刀疤上多涂了一道,“你的血里混著鮮卑與柔然的血,將來必成大器?!?
拓跋勿期低頭致謝,指尖觸到腰間的鐵砧形吊墜——那是他從鮮卑鐵匠鋪帶出的唯一信物,此刻正隔著皮甲貼著心口,像一塊燒紅的炭。
儀式結束時,東方已泛起魚肚白。社侖望著千夫軍營地的方向,那里的鮮卑俘虜已被處決,尸體被擺成狼首形狀,鮮血順著火山巖的縫隙流入鄂爾渾河,在河面上畫出一道蜿蜒的紅線。阿史那騎著“狼影“奔來,馬背上馱著三個木箱,里面裝滿從高車繳獲的青銅矛。
“可汗,拓跋勿期請求立刻開爐煉鐵。“阿史那翻身下馬,靴底碾過一塊狼毒草根,“他說需要三十名鐵匠,還有足夠的木炭?!?
“準了?!吧鐏雒嗣厍暗睦穷^刺青,新滲的血跡與舊疤重疊,形成一道更深的溝壑,“告訴他,第一個鐵制狼頭箭鏃鑄成時,我要用來射穿拓跋珪的畫像?!?
蒼狼再次長嚎,聲音穿過草原,驚起一群野鴨。社侖望著狼消失的方向,想起九歲那年,他在地穴里第一次看見狼的眼睛,那是一種近乎人類的深邃,仿佛承載著草原的全部秘密?,F在,他終于明白,狼神的啟示從來不是仁慈,而是生存的鐵血法則——只有讓敵人的血流成河,才能讓自己的部族在草原上站穩腳跟。
“傳令下去,“他對著阿史那說,“從今天起,每個柔然戰士都要在武器上刻下自己的血誓。若有怯懦后退者,就用他的血來清洗狼頭旗?!?
阿史那點頭,突然注意到社侖掌心的傷口:“可汗,需要老薩滿為您敷藥嗎?“
“不用?!吧鐏鑫站o拳頭,鮮血從指縫間滲出,滴在狼頭旗上,“這道傷,要等拓跋珪的血流盡了,才會愈合。“
遠處,千夫軍開始齊聲高喊:“狼神在上,血債血償!“聲音如滾滾春雷,震得火山巖上的硫磺粉簌簌落下,與社侖的鮮血混在一起,在晨光中凝結成一顆暗紅色的晶體,宛如一顆跳動的心臟,鑲嵌在草原的胸膛上。
當第一縷陽光越過火山群,照在狼頭旗上時,拓跋勿期已經在河邊架起了煉鐵爐。他往爐中填入高車的木炭,扔進從鮮卑古墓盜來的鐵制農具,火焰騰起的瞬間,他仿佛看見爐中躍動的不是火苗,而是柔然的未來——一個由鐵與血鑄就的未來,一個讓鮮卑人顫抖的未來。
社侖站在玄武巖上,望著自己的影子被陽光拉長,與狼頭旗的影子重疊在一起。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柔然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部族,而是一頭蓄勢待發的巨狼,它的獠牙已經露出,它的利爪已經磨尖,只等時機成熟,就會撲向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鮮卑帝國,完成木骨閭子孫的終極復仇。
風卷過鄂爾渾河,帶著硫磺的氣息和血的味道,向遠方呼嘯而去。在這片被鐵與血浸透的土地上,一個新的草原帝國正在崛起,它的名字叫柔然,它的圖騰是狼,它的命運,將由鐵與血來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