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入秋的夜總帶著點潮意。梧桐葉在燈下投下斑駁的影子,像是某種悄然睜開的眼。
知微提著一只紅木繡箱,穿過一條狹窄的石板巷道。她剛從一個非遺展回家,白天還在介紹宋錦技法、演示盤金繡,如今卸了妝、換了衣,卻一身疲憊,像是被人從歷史里抽離出來。
這條巷子叫“落針巷”,是江城老城區(qū)保存最完整的一段。老街兩旁多是修舊如舊的民居,墻面斑駁,路邊常有些不起眼的手藝鋪子。巷口有塊石碑,字跡模糊,只剩下“繡魂”兩個字隱隱可辨。
她祖母生前說過,這條巷子“藏得深”,刺繡人住在這,就是入了“線的世界”。
知微家是落針巷深處一間帶后院的老宅,門楣上掛著一塊金漆招牌——【林繡坊】,卻早已褪色斑駁,像一幅年代久遠的繡品。
她打開門,把繡箱放在繡架上,正準備收拾,卻聽見“咔噠”一聲。
是一只暗鎖自行彈開。
那是祖母留下的一個木匣,塵封已久,連她都未曾見過里面的內(nèi)容。那暗鎖,不應(yīng)當自己開。
知微猶豫了一瞬,還是打開了匣蓋。
里面,躺著一幅泛黃的刺繡殘片。
是帛質(zhì),上面以五彩絲線勾勒出山川圖紋。墨線已褪,大面積線段斷裂脫落,但依稀可辨出一座山峰、幾只奇形異狀的異獸。畫風(fēng)古樸奇異,不似宋繡,更不屬蜀繡、蘇繡等派。
她眉頭微蹙,伸手觸碰。
一滴血,不知何時,從她指尖滲出,滴落在繡面之上。
剎那間,整個房間猛地一震。
那不是幻覺——她清晰地聽見耳邊傳來低沉的咆哮,像某種古獸的喘息,帶著潮濕、黏稠的腥氣。
殘繡之上,那些未完成的圖騰,忽然間仿佛活了過來,線頭微顫,如蛇信翻卷。而她所觸碰的那座“山”,山形突兀,宛若撐開了一道無形的門。
“吼——”
聲音從繡片中傳出,震得她耳膜發(fā)痛,仿佛來自另一個時空的憤怒。
知微踉蹌后退,險些撞倒繡架。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迅速找來白布將殘繡包住,用紅線一圈圈纏緊,鎖入匣中,再將匣子重新扣好。
但那聲音仿佛還在她腦海中回響,像是某種意志在凝視著她。
她打開電腦,試圖查找類似的刺繡圖案,卻意外搜索到一本古籍的掃描影像。
《山海經(jīng)》。
她點開某一篇,文字內(nèi)容赫然寫道:
「其狀如牛,一足,其音如雷,其名曰夔。」
心中一跳。
繡片上的那只異獸,正是“夔”。
她想起小時候祖母說的一個禁忌傳說:
“我們這一門繡的,不只是花鳥魚蟲,也繡山海神靈。”
“《山海經(jīng)》不是書,是門,是世界,是牢籠。”
“一針一線繡得好,是畫;繡得不好,便是破口——神魔出不去,你也回不來。”
知微忽然覺得后背發(fā)冷。那幅殘繡,不是“工藝品”,而是某種——封印。
她起身走到窗前,拉開簾子。
街口,有人影一晃。
一個穿著白衣、頭戴斗笠的男子,緩緩從落針巷盡頭走來。腳步很輕,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她心頭。
那人走到林繡坊門口,抬起頭,聲音低啞如風(fēng)穿古樹:
“你繡的,漏了口子。山海,要醒了。”
知微的心跳猛然加速,窗外的白衣男子就像是從古老的歲月中走出來的幽靈,他站在那里,仿佛與周圍的黑暗融為一體。那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的巷子里回蕩,像某種古老的咒語,扣人心弦。
她迅速后退一步,心中卻像被什么東西壓住了。無法動彈,無法呼吸。那男人的目光穿透了窗簾,直直投進她的眼睛,仿佛能看到她最深處的秘密。
“你是誰?“她的聲音竟然有些顫抖,明明在這座城市里,她已見慣了各種陌生人,然而眼前的男人,卻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走來,帶著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氣息。
男人的臉被斗笠遮住,只露出一雙深邃的眼睛。那雙眼睛里,像是蘊藏著某種無盡的故事和秘密。片刻后,他微微低頭,緩緩開口:“我名顧淵,來自山海。”
他的語氣平靜,卻像是一把利刃,刺進了知微的心臟。山海……她聽過這個名字。
她的手不自覺地摸上了胸口,殘繡的匣子已經(jīng)被她緊緊藏在懷里。那幅刺繡的力量,仿佛通過皮膚傳到她的血液中,正在慢慢改變她的生命軌跡。
“你……到底是什么人?”知微終于恢復(fù)了理智,深吸一口氣,質(zhì)問道。
顧淵微微一笑,那個笑容帶著幾分詭異的冷意:“你不記得我了?”他緩緩抬起手,輕輕指向窗外的夜空:“這座城市的每一寸土地,早已與山海相連。”
“你到底想做什么?”知微的聲音有些急促。她能感覺到,這個陌生人不僅是個危險的存在,更像是某種解不開的謎題。
顧淵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她手中的匣子:“你的祖母,曾經(jīng)是封印山海的守護人。你是繼承人,但你并沒有意識到,封印的力量已經(jīng)在衰退。”
“你說的是什么?封印?”知微聽得更為迷惑,但她也意識到,這一切可能與那幅《山海經(jīng)》刺繡殘篇有關(guān)。
顧淵伸手指了指那扇窗外的夜空:“你已經(jīng)觸碰了它的力量。你不覺得奇怪嗎,刺繡的線頭為何會在你觸碰的那一刻顫動?而且……那一滴血。”
知微心頭一緊。她忽然回想起剛才自己無意識滴下的血,似乎是和這幅刺繡產(chǎn)生了某種共鳴。
“那一滴血,是你與山海的聯(lián)系。”顧淵緩緩開口,似乎察覺到她的困惑,“你并非普通的刺繡傳人,你的血脈,和《山海經(jīng)》有著某種宿命的聯(lián)系。你是唯一能夠修復(fù)封印的人。”
知微頓時愣住了。她看著那男人,心中充滿了疑問,卻又被一種無法言喻的吸引力所牽動。
“修復(fù)封印?”她喃喃自語,“可是,這一切怎么可能與我有關(guān)?”
顧淵沒有直接回答,轉(zhuǎn)而問道:“你知道那幅刺繡,實際上代表了什么嗎?”
她搖了搖頭,那幅刺繡殘片的背景,至今依舊是個謎。她只知道,那是一幅古老的刺繡,圖案神秘奇異,傳說中的“山海”似乎并非凡人能觸碰的世界。
“那是封印山海大門的鑰匙。”顧淵的話語沉甸甸的,“《山海經(jīng)》不僅僅是一部記錄神話生物的古籍,它是一座大山,一片大陸,而那幅刺繡,是通往這片世界的門戶。而你,正是開啟這扇門的人。”
知微的眼睛睜大,心中一片空白:“如果真如你所說,那……我該怎么做?”
顧淵緩緩抬起頭,望向遠方的夜空,眼神深邃:“你需要補全它。刺繡的殘篇,只是封印的一部分,若你不能修復(fù)它,山海的世界便會徹底破封,神話生物將會侵入現(xiàn)實世界。到時候,不僅你,整個世界都無法承受。”
一股冷意涌上知微的心頭。她知道自己無法逃避,這份沉重的責(zé)任。
顧淵忽然轉(zhuǎn)身,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寂靜的空氣和一股若有若無的威脅感。
知微緊緊握住那只匣子,深吸一口氣。她知道,從此以后,她的生活將不再平凡。
她必須走上這條注定的道路,無論前方有多少未知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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