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她與洛無妄的大婚。

眼前的一切，讓林霧認清楚，她和洛無妄之間的糾葛，并不是一點點。

這是第幾次大婚？

腦海里突然冒出來的想法，讓林霧的身軀微微一顫。

洛無妄說，他們相遇了兩千多次，自己殺了他兩千多次，那么這是第幾次？

喜慶熱鬧的氛圍并沒有讓林霧覺得多么高興，反而是心里涌現出無助的疼痛。

她不明白一點，如果真的像洛無妄說的那樣，自己對他那般，為何在這千百年來，他還是要不斷的尋找自己？

喜燭爆出燈花時，林霧眉頭一皺，她嗅到合巹酒里居然會有雄黃味。

她心里一咯噔，想到了奶奶白琇，也就是如今的孟婆說的，和她醒魂湯里看到的。

難不成這一場婚禮，就是爺爺林承淵為了欺騙白琇，所設的一場局？

可是，這都是多年的記憶了，這應該不是現在，那是什么時候？

最主要的是，林霧覺得這時間有點對不上，這如果是爺爺設的局，那些應該有百年的時間了吧，爺爺他……

想到這里，林霧不由得一陣寒顫，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害怕。

一個人，就算是捉妖師，斬緣人，會風水，但是能活這么久嗎？

她看到，洛無妄的指尖剛觸到金絲楠木合歡枕，窗外突然豎起九面八卦鏡。

下一秒，林霧嚇得瞳孔猛然收縮，難以置信，那鏡面倒映出來的根本不是洞房，是釘滿桃木釘的鎖妖棺。

“禮成——”

她清清楚楚的聽到了，聽到了爺爺的唱禮聲裹著雷音，隨后鳳冠上的東珠應聲炸裂。

而這一次，她也看清楚了，那藏在珠芯里的竟不是夜明珠，是白琇被活剖出來的蛇膽。

林霧不由得一陣寒顫，一股寒意涌上心頭。

這是她的記憶……可是為什么……

而下一秒，她看到洛無妄的喜服突然收緊，金線刺繡的龍鳳呈祥圖在皮下蠕動，那根本不是繡線，是爺爺用朱砂寫的捆仙咒。

窒息一般的心痛在這一刻充斥了林霧的內心，想要做點什么，卻又無能為力。

這只是幻像，是深埋的記憶，她改變不了什么。

“阿霧快走！”洛無妄撕開衣襟，胸口浮現北斗封魔印。

他徒手挖出正在蠶食心臟的咒文，黑血濺在鴛鴦被上竟開出曼陀羅，“合巹酒里摻了化龍鱗……”

是局……不僅僅是為了誘殺白琇的局……

也是為了騙洛無妄的局，而她就是這局里重要的一環。

房梁突然垂下七盞引魂燈，擺出斬妖天罡陣。

她看到，看到爺爺的道袍下藏著剝鱗刀，刀柄刻著白琇的妖丹紋路。

當看著爺爺把刀尖抵住洛無妄眉心時，林霧終于看清婚書背面血字，‘以蛇妖丹鎮黃泉，取帝王血續人魂’。

“不對……不對……”林霧仿佛是明白了什么，死死的拽下腕間蛇筋化作的紅繩，周圍開始騰飛起無數浸泡過洛無妄心頭血的絲線，“真的是救蒼生嗎？”

林霧雖然這么問，但是她已經察覺到并不是這樣了，爺爺要的，是化龍失敗之后的逆鱗。

三百年前雨夜——

白琇在桃花潭現出原形求林承淵放過她，如果不行，也請求放了他們兩個人唯一的孩子。

林霧看著，心揪在一起，她腹中蛇蛋泛著和如今林歡病氣相同的青光。

爺爺卻將鎮魂鈴扣在白琇的七寸：“用千年蛇妖的蛋做藥引，方能保住我林家唯一的天師血脈，她才能活過及笄。”

誰？誰是天師血脈？我？還是姐姐林歡？

林霧心里產生了一陣疑問，可還不等她仔細去思考的時候，黃泉客棧的地磚開始翻涌。

當年她和洛無妄的那場大婚，她鳳冠霞帔，十里紅妝。

可不曾想，所有賓客都是紙人，八仙桌上的龍鳳燭其實是困住白琇的鎖妖釘。

當爺爺的桃木劍刺穿洛無妄的心臟時，窗外恰好劈下化龍天雷，他早算準洛無妄會在成親當日歷劫。

一口鮮紅的血猛然涌出，林霧整個人頓時癱軟下去，雙目無神的盯著前方。

洛無妄不由分說的上前將林霧死死護住，不讓白琇靠近她半分。

他自己也已經傷痕累累，初到現世，他的能力也沒有完全恢復，在世間游蕩太久，契靈的聯系本就已經脆弱不堪。

洛無妄自然也就變得十分虛弱。

或許自己不應該這么急……洛無妄緊緊的抱著林霧……他不應該這么急的，就希望林霧找回點什么……

他明知道，這一切都是林承淵的安排，是他造就了這一切，他怨恨的是林家，而不是林霧。

一股巨大的引力突然兩個人拉起，緊接著巨大的黑洞在身后出現，不等洛無妄回神，他和林霧兩個人都被拉了出去。

當林霧清醒過來的時候，她正躺在洛無妄的臂彎之中，身處自家的庭院之內。

而姐姐林歡攙扶著氣喘吁吁的爺爺正站在不遠處，供臺上，是巨大的法陣。

林霧回過神來，想必是爺爺費了好大勁，才將她和洛無妄從黃泉客棧拉了回來。

“咳咳……咳咳……”身后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林霧回頭，看到洛無妄一口一口的涌出鮮血。

她慌了神，心里猛然亂作一團，她轉頭祈求的看著爺爺，“救救他……”

林霧小心翼翼的說道，她不知道怎么做，她沒有那個能力，在這里，她只能想到，爺爺或許有辦法可以救洛無妄。

可是，林承淵沒有！

他慢慢的走過來，丟下一把劍在林霧的身邊，說道：“他活著，你就活不了。”

林霧看著那把桃木劍，想起洛無妄說的，自己殺了他兩千多次，心頭一陣絞痛。

“不……不可以……”這一次，她做不到了。

什么樣的執念，能讓一個人經歷過這么多次痛苦，還依舊念念不忘。

有很多事情，很多真相，很多記憶，她都還沒有找回來。

她還欠著洛無妄的債，要還的，她不能就這么再次的殺了洛無妄。

“這是為了蒼生！”林承淵咬緊牙關，緊盯著林霧，說道。

“蒼生？”烏云突然遍布宅子上空，一個女人的聲音從上而下傳來。

緊接著，白琇的蛇尾纏住爺爺脖頸，毒牙刺入他當年種情蠱的位置，“林承淵，你騙我說凡人夫妻要交換信物，騙走的何止是妖丹……”

她突然吐出顆血淋淋的珠子，林霧認得這個東西，那分明是姐姐從小佩戴的長命鎖芯。

鎖芯裂開的瞬間，一旁被嚇得呆愣的林歡突然身形一晃，一口鮮血吐出來，整個人癱倒下去。

莊曼見了連忙上前扶住，林歡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意識也開始變得模糊。

“小歡……小歡……”莊曼一遍一遍的喊著林歡，但是得不到回應。

林承淵見了，也是沒有任何的猶豫，他突然咬破舌尖血，在空中畫出血八卦。

庭院的地板浮現出七星燈陣，每盞燈里的燈油都是洛無妄的心頭血：“乾坤借法，誅妖衛道！”

這一下，林承淵幾乎是沒有任何放水，也沒有任何的猶豫。

盡管白琇曾經是多么愛戀面前這個男人，在這一刻，她也沒有從林承淵的臉上看到一丁點的憐憫。

“看到了吧……斬緣人……都是如此的自私……”她轉頭看向林霧和洛無妄，臉上是掩飾不了的苦澀的笑。

至少，她解脫了，不必再被困在黃泉那種鬼地方了。

白琇的蛇鱗片片剝落，在陣法中凝成誅妖貼。

那些沾著洛無妄心頭血的蛇鱗突然飛向祠堂里面的供桌之上，暴雨般砸在林家祖宅的鎮魂幡上。

林霧聽見姐姐林歡突如其來一聲刺耳的尖叫，她的脖子上，一點點的浮現出和白琇相同的蛇鱗紋。

林承淵拽著引魂幡將通往黃泉的黑洞封鎖的時候，白琇的蛇身正在一點點的魂飛魄散，“林承淵……你造的孽，終將會償還，林霧喝的醒魂湯里……咳咳……有我半顆妖丹……”

“你們林家欠的債，會因為我這半顆妖丹一個一個的找上門來。”

最后一片蛇鱗嵌入林霧手腕時，黃泉客棧徹底崩塌。

林霧抬頭，看著現世陽光穿透潔白的云層，照在爺爺林承淵沾滿蛇血的桃木劍上。

可笑的是，劍穗掛著的，正是當年從白琇尾尖割下的同心結。

林歡猛然恢復意識，喘著粗氣躺在莊曼的懷抱里。

洛無妄倒在林霧的懷中，他握著林霧的手，在暈倒過去的最后一秒，笑了，“我看清楚了，這一次，阿霧選擇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