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過去的千年中，曾兩千三百次相遇，可你也殺了兩千三百次。”洛無妄抓著林霧的手腕，語氣聽起來平靜，目光卻死死的盯著她。

可是，林霧并不記得。

她看著洛無妄的眼睛，復雜的神情，讓她有一陣恍惚。

從洛無妄的眼睛里，林霧看不出來他到底是怨恨自己，還是別的什么。

好像他沒有那么恨自己，可是卻又有什么讓他執著不肯放手。

不然，他也不會在這輪回中，連奈何橋都上不去，忘川河也過不了。

“我不記得這些事情了。”林霧看著洛無妄的眼睛，回答道。

洛無妄的表情微微抽搐，他一伸手，緊緊的掐住林霧的下巴，抬起頭，讓她直視自己的眼睛。

“你看著這八十一盞燈，都是你取下來我的心頭血……你說你不記得了……”洛無妄聲音都變得嘶啞了，這一次林霧看明白了。

他是在恨自己為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記得了，恨自己為什么偏偏把他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了。

火光中浮現出洛無妄蒼白的臉，他是那么的不甘，痛苦，卻又持續的在渴望著什么。

說實話，林霧不明白。

她抬手握住洛無妄的手腕，問道：“你想要什么？”

“我？”

“既然我以前做過那么多對不起你的事情，讓你過得這么苦，你想要什么補償？我的命？還是我也一樣魂飛魄散？”林霧說這話，并不是在開玩笑。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林霧覺得，即便是自己不記得了，但是如果真的做了那樣的事情，那也確實應該還洛無妄一個說法。

“阿霧……你還是不懂……”洛無妄聽了林霧說的話，踉蹌著后退，踩碎了地磚下的頭蓋骨。

那些頭骨眼眶里突然鉆出血色曼陀羅，花瓣上全是林霧前世寫下的誅殺令。

洛無妄的指尖撫過燈盞，火苗舔舐處露出森森白骨。

最西邊的燈座竟是半截腿骨，刻著嘉慶九年冬——正是五帝錢里缺失的那枚銅錢對應的年份。

“你總說這是為蒼生。”他掰斷自己一根肋骨投入燈陣，火焰霎時凝成合巹杯的形狀，“可每次取我心頭血，你都會在婚書上添一筆……阿霧……你欠我的可多了。”

蒼生？

林霧突然也覺得好笑，想她這一世，得過且過，活得窩囊，沒什么出息，大學還可能畢不了業。

而如今，面前這個男人，卻口口聲聲說她曾經為了蒼生，傷害過他。

曾經的自己是這么一個有大愛的人嗎？

那又是因為什么，變成現在這副爛泥扶不上墻的鬼樣子的？

婚書殘頁突然從血肉墻壁滲出，朱砂字跡正在融化，‘戍子年谷雨，取洛無妄左眼鎮蠱雕。’

林霧看著那些字，死死掐住掌心，銅錢的棱角膈得她的掌心生疼。

這些被林霧忘記了的事情，當再次提及，也讓她不由得心痛。

她看向一旁的洛無妄，看著他，盯著他，問道：“所以……你其實很愛我。”

此話一出，洛無妄微微一顫，緊握拳頭，卻又低頭不語。

林霧大致也猜到是這樣了，他看起來是那么的兇神惡煞，仿佛想要了自己的命，可是到現在，他也仍舊沒有那么做。

而在洛無妄的訴說中，林霧也明白了一些，那些她曾經以為的除魔衛道，原來都是蘸著洛無妄他的血肉寫就的續命符。

自己以前得多不是一個人啊！

“為什么？”林霧看著洛無妄問著，“應該有辦法的吧？你可以過奈何橋，渡忘川河，飲孟婆湯，去投胎轉世。”

洛無妄一愣，往后微微退了一步，“不……沒有辦法……”

但是，林霧明顯看得出他心虛了。

想來，也確實是有辦法的。雖然洛無妄瘋魔成為了契靈，游蕩在這人世間千年。

可是，按照爺爺的說法，不論是誰，都有因果輪回，即便是洛無妄也不例外。

食道突然劇烈收縮，人皮地圖上的血字開始游走。

洛無妄心頭一緊，伸手便立馬拉住林霧的手，緊緊的看著周圍，鎏金面具裂開蛛網紋，洛無妄眉頭緊蹙，問道：“聞到了嗎？龍涎香。”

這么一說，林霧也察覺到了，甜膩的異香鉆入鼻腔，她感覺到腕間紅繩突然勒進皮肉。

洛無妄之前說，如果聞到龍涎香，就劃自己一刀。

但是，她現在就是個普通人，她哪里敢就這么劃自己一刀的。

或許是猜出了林霧的心思，所以洛無妄在動手的時候，基本上是沒有猶豫的。

當匕首劃開手腕時，飛濺的血珠竟在半空凝成銅錢模樣——正是鎮壓過洛無妄的五帝錢形制。

“你不能輕一點？”當劃破的皮膚傳來刺痛，林霧也從迷糊的幻象中清醒過來，轉頭看向洛無妄。

洛無妄眉頭一皺，“你剜走我心頭血那么多次，怎么不說輕一點？”

一句話讓林霧啞口無言，只能是撇撇嘴，按著手腕。

劇痛讓林霧不由得看向手腕，血就這么止住了，可是，血珠里透露下了，還有更讓林霧心痛的真相。

每條血管里流淌的，都是洛無妄曾經被打碎的神格。

“兩千三百次的輪回，相遇……我次次都選了蒼生嗎？”林霧突然哽咽，她看向身邊的洛無妄，問道。

洛無妄身軀一顫，咽了口唾沫，呼吸似乎也因此變得急促，他說：“兩千三百次輪回，你次次都選了蒼生。”

洛無妄的聲音很輕很輕，就好像這一次說的，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可是，卻聽得林霧好心痛，仿佛能聽到洛無妄混著骨骼碎裂聲。

他的聲音，仿佛帶著一種釋懷，可是卻又仍有不甘。

林霧輕輕握住洛無妄的手，“這次……你看著我選吧……”

慘白的燈籠突然擠滿穹頂，有個佝僂身影正在分揀滿地殘肢。

林霧看過去，周圍的一切都已經發生了變化，變得亮堂，和剛才不一樣。

“我們從食道里出來了。”洛無妄輕聲說道，“那是孟婆。”

孟婆的湯勺敲在青花瓷碗邊沿，叮當聲震碎最后的長生燈。

當林霧看過去的時候，佝僂的身影一下子就變得曼妙無比。

“嗯～林天師還是這么狠心啊。”女人的聲音倘若千嬌百媚，她掀開兜帽，抬起頭，卻露出一張與林霧的姐姐林歡有著七分相似的臉，袖口滑落的鐵鏈拴著二十四節氣模樣的骷髏，顯得又是那樣格格不入。

“姐……”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洛無妄一把拉住她，在她耳邊，“她不是你姐姐，她是孟婆。”

一句話，拉回林霧的思緒，可是，為什么她和姐姐這么相似？

“喝下這碗醒魂湯，林天師你啊……就能想起當初怎么把他做成燈油的。”

有些犯惡心的味道讓林霧不舒服，她后退一把，“少給我拿你們死人吃的東西。”

孟婆一陣，仿佛戳中她的某種痛楚，忽然捏碎湯碗，拿著瓷片割開林霧的掌心。

血流進燈油的剎那，整個黃泉客棧響起鎖鏈崩斷聲，洛無妄的脊椎正在節節碎裂。

林霧嚇得立馬抽回自己的手，傷口莫名其妙的愈合。

她轉身毫不猶豫的回到洛無妄的身邊，扶住他，“你沒事吧？”

洛無妄一愣，抬起頭來，難以置信，什么也沒有說，只是緊緊的握住林霧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