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結界散去，周圍的瘴氣卻也不復存在，一切都歸于平靜，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當然，入股面前沒有站著這個男人的話。

他巍然立于林霧的身邊，十二冕旒垂落珠簾，十二串東海明珠在額前輕晃，映得眉間那道金砂蟠龍紋時隱時現。

明黃錦緞裁就的袞服上，五爪金龍自右肩盤旋而下，龍首昂然躍出云海，口中銜著的赤玉寶珠正垂落胸前，與腰間玄色玉帶上的十二方和田玉圭交相輝映。

廣袖翻卷間露出內里暗繡的日月星辰，銀線織就的二十八星宿在燭火中流轉如星河墜地。

鴉青色貂絨大氅以金絲鎖邊，垂落的流蘇間綴滿拇指大小的南洋珍珠。

右手拇指戴著白玉扳指輕搭龍紋劍柄，玄鐵劍鞘上錯金鑲嵌的北斗七星隨呼吸明滅。

足蹬墨色鹿皮朝靴踏過織金地毯，每步落下都震起細碎金粉，恍若踏碎星河而來的天神。

當他轉身時，腰間懸掛的八寶攢珠佩突然發出清越鳴響，驚醒了纏繞在蟠龍柱上的鎏金螭吻，檐角風鈴隨之震顫出遠古的韻律。

“洛無妄……”林霧就這么輕而易舉的叫出了他的名字，她明明不認識眼前這個人。

可是，那鐫刻的名字，卻讓她的心刺痛不已。

男人卻沒有回答，只是走過來，拉住她的手，將一個東西戴上她的手腕。

林霧低頭一看，是那份婚書里藏著的五帝錢。

林家就是世代捉妖師，而家族沒落之后，走上了風水算命的路，因為爺爺的原因，家族經濟也是非常富裕。

而這所謂的五帝錢，他也曾經在爺爺的嘴里聽說過。

五帝錢，乃取盛世帝王之威鎮壓四方。五枚銅錢皆以黃銅鑄就，外圓象天，內方法地，串以朱砂浸染的殷紅絲絳，暗合五行流轉。

錢文或隸或楷，深鐫“順治通寶”“康熙重寶”直至“嘉慶寶泉”，五朝龍氣凝于方寸之間，銅綠斑駁處似有紫氣升騰。

帝王常將此物懸于腰間蹀躞，與玉玨相擊時泠然如龍吟；或藏于玄關影壁，借天子名號鎮宅辟煞。

錢孔中穿過的不僅是絲線，更是貫通百年的山河氣運——順治開疆之銳，康熙定鼎之威，雍正肅殺之厲，乾隆昌隆之盛，嘉慶守成之穩，五道金光擰作無形鎖鏈，可縛魑魅，可斬陰祟。

而市井傳言，若將五帝錢置于月下，子時以無根水濯洗，銅銹剝落處竟會浮現金色龍鱗紋路，恰似五條微縮的皇權之龍盤繞成陣，吞吐王朝興衰的殘影。

“給我？”林霧有些詫異，看著面前的男人，問道。

“是物歸原主”洛無妄輕輕的回答到，緊接著他伸手拉著林霧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

如同冰窖一般的寒冷，沒有任何溫度，而此時，林霧才正兒八經的察覺到，這個人沒有氣息。

他應該不是活人。

洛無妄看著她，憂愁的雙眸，苦澀的笑容，“終于見到你了，阿霧。”

不等林霧開口說話，爺爺的桃木劍突然橫她與洛無妄之間，劍身裂開七道符紋。

林霧這才發現他袖口在滴血，混著金粉的血液落地便開出血色曼珠沙華。

“君王墮魔，堪比兇煞，當誅九族。”爺爺的咆哮震得窗欞簌簌落灰。

洛無妄廣袖輕揮，林霧腕間紅紋突然灼燒起來。

那些纏繞在電線桿上的紅綢無風自動，竟在夜空中織成巨大的合巹結。

他指尖撫過林霧頸間掐痕，傷口瞬間綻出并蒂蓮紋。

“誅我九族？”他輕笑時，發間十二旒珠撞出森冷回響，“千年之前你們林家先祖，也是這般攔在我與阿霧的婚轎前。”

婚轎？什么婚轎？林霧突然頭痛欲裂。

暴雨中的畫面越發清晰——她看到自己鳳冠霞帔坐在鸞車里。

洛無妄的白玉扳指正扣著林霧顫抖的指尖。

“這契約烙著北斗殺紋，分明是要她替你承天劫！”爺爺劍尖挑起她腕間紅繩，繩結處竟纏著半截焦黑指骨。

洛無妄忽然捏訣，林霧的后背撞上冰涼的青銅編鐘。

那些刻滿雷紋的鐘體內壁，密密麻麻全是林霧的筆跡：

‘丙申年臘月，誅旱魃，取洛無妄肋骨為引。’

‘庚子年驚蟄，鎮河妖，借洛無妄心頭血三盞。’

最后一行朱砂未干似的艷紅——

‘癸卯年七夕，斬姻緣，用洛無妄魂飛魄散換蒼生太平。’

林霧顫抖著，看著一排排的字，看著那些刺痛她內心深處的文字，說不出話來。

這都是她做過的？這都是她留下來的？

可是，為什么自己一點記憶都沒有？她做過天師？什么時候的事情？

“看清楚了？”洛無妄攥住林霧的手腕按在鐘面，“每次都是你先要我的命。”

林霧顫抖著聲音，“不是……不是這樣的……我沒有做過……不是我……”

她什么都不記得，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一個普通人，不是什么天師。

洛無妄看著她，鎏金面具下喉結滾動，吐出的每個字都帶著冰碴，“現在輪到本君討債了。”

窗外的鴉群一哄而散，整座老宅開始扭曲。

林霧看到桌子上的梳妝鏡滲出黑血，爺爺抬劍的動作定格成提線木偶的姿勢，二舅在院中機械地剪著紙人——每個紙人臉上都有林霧的生辰八字。

“這是龍骨契。”爺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卻看不見他說話，“二十四節脊骨對應二十四道死劫……”

話音未落，洛無妄的指尖已點在林霧的脊椎。

劇痛中，林霧聽到自己骨骼發出玉器碎裂的脆響。

第一塊椎骨浮現驚蟄印記的剎那，所有紙人突然撲向香案上的婚書。

當它們吞下婚書殘頁，紙軀瞬間膨脹成青面獠牙的怪物。

林霧認出其中一具紙人穿著華麗的廣袖留仙裙，掌心卻握著洛無妄的斷劍。

林霧踉蹌著摸到手腕上的五帝錢，銅錢觸手滾燙。

最中間的順治通寶突然浮現小篆，那是爺爺故事里提到的鎮壓過九尾狐的靈器。

妖風卷著紙錢撲面而來時，林霧腕間紅紋突然化作長鞭。鞭梢掃過之處，紙人慘叫著現出原形：分明是披著嫁衣的白骨。

“小心！”

洛無妄的警告晚了一步。最后那具白骨突然自爆，飛濺的骨片在掌心標注的正是黃泉客棧的位置，而倒影中浮現的掌柜，赫然長著爺爺年輕時的臉。

而下一秒，林霧感覺到一陣沒來由的眩暈，整個人沉沉的倒下。

當風止于靜，周圍的一切都回到原本的樣子，洛無妄摟著懷中的林霧跪坐在地上。

爺爺喘著氣，顫顫巍巍的指著洛無妄，“你這是錯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