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將至，許寒鏡換上一身夜行衣，將頭發緊緊束起。青黛幫她檢查裝備，手指微微發抖。
“小姐，一定要小心...“青黛的聲音哽咽了。
許寒鏡拍了拍她的手：“放心，有六殿下接應。“她將裴云霽給的瓷瓶和幾包藥粉小心收好，又檢查了一遍銀針，“記住，若天亮前我還沒回來，立刻燒掉我房里的所有筆記。“
青黛用力點頭，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許寒鏡最后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氣，從窗戶翻了出去。
夜色如墨，宮墻高聳。許寒鏡借著夜色的掩護，沿著事先規劃好的路線向天牢潛行。每走幾步，她就停下來傾聽周圍的動靜。皇宮的夜晚并不寧靜，巡邏侍衛的腳步聲、打更人的梆子聲此起彼伏。
天牢位于皇宮西北角，是一座陰森的石砌建筑。按照裴云霽給的布防圖，子時三刻會有一次換崗，那是唯一的機會。許寒鏡躲在一棵古槐后，靜靜等待。
遠處傳來一陣嘈雜聲，接著是火光。裴云霽制造的混亂開始了！一隊侍衛匆忙向聲源處跑去，天牢門口的守衛也騷動起來。
“怎么回事？“
“好像是御膳房走水了！“
“留兩個人守著，其余人跟我去看看！“
許寒鏡心中一喜，裴云霽的計劃奏效了。趁著守衛減少，她貓著腰溜到天牢側面。那里有一扇小窗，是裴云霽提到的通風口。窗戶很小，但對身材纖細的許寒鏡來說剛好夠過。
她撬開窗栓，鉆了進去。里面是一條狹窄的甬道，潮濕陰冷，空氣中彌漫著腐朽和絕望的氣息。許寒鏡強忍不適，沿著甬道向前爬行。不知爬了多久，前方出現一絲微光。她小心翼翼地探頭看去，是一條走廊，兩側是牢房。
“丙字十七號...“許寒鏡默念著父親所在的牢房號，借著墻上微弱的火把光尋找。突然，她聽到腳步聲，連忙縮回通風道。一隊巡邏的獄卒走過，嘴里罵罵咧咧地抱怨著被臨時調來增援。
待腳步聲遠去，許寒鏡迅速鉆出來，繼續尋找。終于，在走廊盡頭，她看到了“丙十七“的鐵牌。牢門緊鎖，一個小窗透出微弱的光。許寒鏡湊近小窗，輕聲喚道：“父親？“
沒有回應。
許寒鏡心頭一緊，從發髻中取出一根細鐵絲，幾下就撬開了牢門鎖。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她屏住呼吸，側耳傾聽，確認沒有驚動守衛后才閃身進入。
牢房內昏暗潮濕，一個披頭散發的人影蜷縮在角落。聽到動靜，那人緩緩抬頭。火把的光照在他臉上，許寒鏡倒吸一口冷氣——是父親，卻又不太像。那張臉確實是許明堂的模樣，但眼神呆滯，表情木然，就像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父親？是我，寒鏡。“許寒鏡跪在他面前，輕聲呼喚。
“許明堂“機械地轉動眼珠看向她，卻沒有一絲見到女兒的激動：“奉命...等候...“
許寒鏡心頭一震。這絕不是她熟悉的父親！父親看她的眼神總是充滿慈愛，即使在她最叛逆的時候也不曾如此冷漠。她抓住“許明堂“的手腕診脈，脈象紊亂，與母親筆記中記載的“傀儡散“癥狀完全一致！
“你不是我父親...“許寒鏡聲音發顫，“你是誰？“
“許明堂...太醫院令...“對方機械地回答。
許寒鏡腦中一片混亂。如果這不是真正的父親，那真正的父親在哪里？眼前這人又是誰？為何與父親長得一模一樣？
時間緊迫，容不得多想。許寒鏡取出裴云霽給的解藥，強行喂“許明堂“服下。按母親筆記記載，“傀儡散“解藥服下后需半個時辰才能見效。她必須在這段時間內帶他離開天牢。
“跟我走。“許寒鏡攙扶起“許明堂“，他順從地跟著，像個聽話的木偶。
兩人悄悄溜出牢房，沿原路返回。剛到通風口處，外面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喊叫聲：“有刺客！封鎖所有出口！“
許寒鏡心頭一緊，太子的人發現了嗎？她將“許明堂“推進通風道，自己緊隨其后。剛爬出幾步，身后就傳來一聲厲喝：“什么人！“
一支箭擦著許寒鏡的發髻釘在前方的墻壁上。她顧不得回頭，推著“許明堂“加速爬行。身后追兵也鉆進了通風道，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通風道前方突然出現一個人影。許寒鏡心頭一凜，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難道今日要命喪于此？
“這邊！“那人低聲喚道，聲音熟悉——是裴云霽！
許寒鏡如聞天籟，奮力向前爬去。裴云霽抓住她的手，將她拉出通風道，又幫著把“許明堂“拖出來。他們此刻在一個狹小的石室內，裴云霽迅速移開一塊看似堅固的墻壁，露出一個黑洞洞的通道。
“快進去！“他推著許寒鏡和“許明堂“進入密道，自己殿后，小心地將墻壁復原。
密道內漆黑一片，只有裴云霽手中的一顆夜明珠發出微弱的光。許寒鏡心跳如鼓，耳邊是自己急促的呼吸聲。裴云霽一手持珠，一手緊握她的手，引領他們在迷宮般的密道中穿行。
“這是...“
“前朝修建的逃生密道。“裴云霽低聲解釋，“大部分已被封死，我花了三年時間才摸清其中幾條。“
許寒鏡握緊他的手，無聲地表達感激。如果沒有裴云霽，今晚她絕無可能救出“父親“，更別說逃脫追捕。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裴云霽停下腳步：“到了。“他推開頭頂的一塊石板，清新的空氣立刻涌入密道。
三人爬出密道，許寒鏡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座荒廢的佛堂。月光透過殘破的屋頂灑落，給一切蒙上銀色的光暈。佛堂雖破敗，但被人簡單收拾過，角落里甚至鋪著干凈的稻草。
“這里安全嗎？“許寒鏡環顧四周。
裴云霽點頭：“這是我的一處秘密據點，連墨離都不知道。“他看向呆立一旁的“許明堂“，“解藥起效了嗎？“
許寒鏡再次為“許明堂“診脈：“脈象開始恢復，但意識還未清醒。“她猶豫了一下，“六殿下...這人可能不是我真正的父親。“
裴云霽并不驚訝：“我猜到了。太子這些年秘密培養了不少'替身'，用來替換那些不聽話的官員。“他走到“許明堂“面前，仔細端詳他的面容，“做得真像，連皺紋和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許寒鏡心頭一痛：“那我真正的父親...“
“還活著。“裴云霽肯定地說，“太子不會輕易殺掉許大人這樣的重要人物。他一定被關在某個秘密地點。“
許寒鏡咬住嘴唇，強忍淚水。十年了，她一直以為母親是被人害死，卻從未想過父親也可能身處險境。而她，作為女兒，竟毫無察覺！
“別自責。“裴云霽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太子行事隱秘，連我安插在他身邊的眼線都未能發現許大人被調包。“
許寒鏡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情緒：“現在怎么辦？“
“先等他恢復意識。“裴云霽指了指“許明堂“，“他或許知道真正許大人的下落。“
正說著，“許明堂“突然渾身顫抖，眼中漸漸有了神采。他茫然四顧，目光最終落在許寒鏡臉上，竟露出驚恐之色：“你...你是...“
“我是許寒鏡，許明堂的女兒。“許寒鏡上前一步，“你是誰？為何冒充我父親？“
“許明堂“——現在該稱他為冒牌貨了——瑟縮了一下：“我...我是程大人的藥童...姓吳...“
“程硯舟？“裴云霽敏銳地抓住關鍵。
吳姓男子點頭：“程大人讓我...讓我假扮許院令...說只要聽話...就給我解藥...“
許寒鏡與裴云霽交換了一個眼神。果然與程硯舟有關！
“真正的許明堂在哪里？“許寒鏡急切地問。
“我不知道...“吳姓男子搖頭，“我只在三個月前見過他一次...在程大人的密室里...后來就不見了...“
許寒鏡心頭一沉。三個月前，正是父親開始行為異常的時候！
“程硯舟的密室在哪里？“裴云霽追問。
“太醫院藥庫下面...“吳姓男子突然抱住頭，痛苦地呻吟，“頭...好痛...“
許寒鏡連忙為他診脈：“解藥與殘留的傀儡散在對抗，他需要休息。“
裴云霽點頭，取出一根細繩將吳姓男子捆住：“以防萬一。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去外面看看情況。“
許寒鏡確實精疲力竭，靠在墻邊閉目養神。不知過了多久，裴云霽輕輕推醒她：“有發現。“
她睜開眼，看到裴云霽手中拿著一塊布條：“這是從吳姓男子貼身衣物里找到的。“
許寒鏡接過布條，上面用血寫著幾個模糊的字：“蓮花開，同心結，朱顏淚，終有解。“
“這是...詩？“許寒鏡困惑地問。
裴云霽搖頭：“更像密碼。'蓮花'我們已經在多處見到，'朱顏淚'是你母親中的毒，'同心結'...“他頓了頓，“我在程硯舟的牢房里發現了這個。“
他取出一張紙，上面畫著一個奇怪的圖案：一朵蓮花，花心處有兩個相連的人形。
許寒鏡猛然想起什么，急忙翻出母親的筆記，快速翻閱。終于，在最后一頁，她找到了幾乎一模一樣的圖案，旁邊寫著“同心蠱“三個小字。
“'同心蠱'...“許寒鏡聲音發顫，“母親記載這是一種極為陰毒的蠱術，能將兩個人的性命相連。一人死，另一人也不能獨活。“
裴云霽眉頭緊鎖：“程硯舟留下這個，想告訴我們什么？“
許寒鏡繼續翻閱筆記，突然在一頁停下：“這里記載了一個病例...十年前，皇后曾秘密召母親入宮，為一個特殊病人診治。病人身上有'同心蠱'的痕跡，母親懷疑是被人下蠱...“
“十年前？“裴云霽眼中精光一閃，“那正是你母親去世前一年。“
許寒鏡心跳加速：“母親寫道，她發現病人體內還有一種慢性毒藥，與'朱顏淚'極為相似。她暗中配制了解藥，但病人卻在服藥前突然暴斃。“
“病人是誰？“
“母親沒寫名字，只用一個'翊'字代替。“
裴云霽臉色驟變：“翊...先太子裴云翊！“
許寒鏡倒吸一口冷氣。先太子裴云翊，當今太子的親兄長，十年前突然暴斃，死因成謎。如果母親曾為他診治，又發現他死于“朱顏淚“...
“所以太子和皇后...“許寒鏡聲音發抖。
“很可能先毒殺了先太子，又害死了你母親滅口。“裴云霽沉聲道，“而現在，他們用'同心蠱'控制了你父親。“
許寒鏡腦中靈光一閃：“布條上寫'蓮花開，同心結，朱顏淚，終有解'...這是線索！蓮花圖案是鑰匙，同心蠱是連接，朱顏淚是毒藥...而解藥...“
“就在太醫院藥庫下的密室里！“裴云霽接上她的思路，“程硯舟臨死前想告訴我們真相！“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起身。必須盡快找到那個密室！
就在這時，吳姓男子突然劇烈抽搐起來，口中吐出白沫。許寒鏡急忙為他診治，卻發現脈搏越來越弱。
“解藥...解藥不夠...“吳姓男子斷斷續續地說，“程大人...密室...暗格...蓮花...鑰匙...“話未說完，他頭一歪，斷了氣。
許寒鏡頹然坐倒。又一條線索斷了。但至少，他們知道了密室的位置和“蓮花鑰匙“的存在。
“天快亮了。“裴云霽看了看窗外，“我們必須在天亮前回去，否則會引起懷疑。“
許寒鏡點頭，卻忍不住看向吳姓男子的尸體。盡管是個冒牌貨，但他畢竟以父親的身份生活了三個月...
“我會處理。“裴云霽輕聲說，“你先回去，裝作什么都沒發生。我會繼續調查密室的事。“
許寒鏡感激地看他一眼，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六殿下，你為何如此幫我？僅僅因為我們是盟友嗎？“
佛堂內一時寂靜。月光透過殘破的屋頂，在裴云霽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沉默片刻，輕聲道：“起初是。但現在...“他抬頭直視許寒鏡的眼睛，“我不希望你變成另一個我。“
“另一個你？“
“被仇恨吞噬的人。“裴云霽的聲音幾不可聞，“我見過太多人在這深宮中迷失自己，變成冷血算計的怪物。包括...我的母妃。“
許寒鏡心頭一震。這是裴云霽第一次提起他的母親。傳聞中，靜妃是因謀害皇子被賜死的...
“我幫你，是因為在你身上看到了我曾經的影子。“裴云霽繼續道，“但你不該走我的老路。仇恨可以成為動力，但不該成為全部。“
許寒鏡眼眶發熱。是啊，這十年來，復仇幾乎成了她活著的唯一理由。她變得多疑、算計、冷漠，就像...就像那些她痛恨的宮廷人一樣。
“謝謝。“她輕聲說，第一次允許自己在這個人面前展現脆弱，“我會記住你的話。“
裴云霽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溫柔：“走吧，我送你回去。“
兩人悄悄離開佛堂，借著夜色的掩護分頭行動。許寒鏡回到東宮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她剛換好寢衣，就聽到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太子妃娘娘！“周嬤嬤的聲音帶著幾分慌亂，“太子殿下請您立刻去正殿！“
許寒鏡心頭一緊。難道昨晚的事被發現了？她強自鎮定，整理好衣衫隨周嬤嬤前往正殿。
太子一身朝服，面色陰沉地站在殿中。見許寒鏡進來，他冷冷道：“愛妃昨夜睡得可好？“
許寒鏡福身行禮：“托殿下洪福，臣妾睡得很好。“
“是嗎？“太子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那為何有宮女看見你寅時方歸？“
許寒鏡心跳如鼓，但面上不露分毫：“臣妾昨夜失眠，去花園散步了。“
太子瞇起眼睛，手上力道加重：“撒謊！天牢昨夜有刺客潛入，救走了許明堂。而同一時間，你不在寢宮...“
“殿下明鑒。“許寒鏡眼中泛起淚光，“臣妾確實去了花園，因為...因為思念父親，難以入眠。“她順勢跪下，“若父親真的被救走，求殿下告訴臣妾他的下落！“
太子盯著她看了許久，突然松開手：“起來吧。本宮只是試探你。“他轉身走向窗邊，“許明堂仍在牢中，今早已認罪，承認與程硯舟合謀用'長生丹'毒害皇上。“
許寒鏡心頭一震。這是太子的謊言！真正的“許明堂“已經死了，太子這是在虛張聲勢！
“父皇已下旨，三日后處斬許明堂。“太子冷冷地說，“愛妃可有異議？“
許寒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強迫自己保持鎮定：“臣妾...無異議。若父親真有罪...理當伏法。“
太子似乎滿意她的反應，語氣緩和了些：“你能明辨是非，很好。今日起，你搬去偏殿住，沒有本宮允許，不得踏出東宮半步。“
這是變相軟禁！許寒鏡低頭應允：“臣妾遵命。“
回到偏殿，許寒鏡終于支撐不住，癱坐在椅子上。太子的反應證實了她的猜測：他并不知道真正的許明堂在哪里，只能用假父親頂罪。而三日后的處斬，是個陷阱，目的可能是引她現身！
她必須在這三天內找到真正的父親，并揭開“同心蠱“的秘密。但被軟禁在東宮，如何行動？
正發愁間，青黛悄悄進來：“小姐，墨離送來了這個。“她遞上一張小紙條。
許寒鏡展開紙條，上面只有兩個字：“今夜，子時。“
她立刻將紙條燒掉。裴云霽已有計劃，她只需耐心等待。三日倒計時已經開始，生死競速，勝負難料。但這一次，她不再是孤軍奮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