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點設計工作室的前臺比蘇槿時想象中要樸素。

她站在電梯口，深呼吸三次，才鼓起勇氣推開那扇磨砂玻璃門。門后是一個開闊的 loft空間，裸露的磚墻和黑色金屬框架構成了工業風的主基調，但隨處可見的綠植和墻上色彩斑斕的海報又為空間注入了活力。

“您好，請問有預約嗎？“前臺小姐抬起頭，露出職業化的微笑。

“我是蘇槿時，十點有面試。“蘇槿時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抖，趕緊清了清嗓子。

“好的，請稍等。“前臺撥了個內線電話，低聲說了幾句，然后指向右側的走廊，“林總監在3號會議室等您。直走右轉第三間。“

“謝謝。“

蘇槿時調整了一下肩上的作品集包，沿著走廊走去。每走一步，心跳就加快一分。昨晚回到城市后，她幾乎整夜沒睡，反復修改展示方案，演練可能的問題。現在，黑咖啡和緊張情緒讓她的太陽穴隱隱作痛。

3號會議室的門半開著，她輕輕敲了敲。

“請進。“一個干練的女聲傳來。

推開門，會議室里坐著一位約莫三十五歲的女性，利落的短發，深灰色西裝，正低頭翻看文件。聽到開門聲，她抬起頭，銳利的目光像X光一樣將蘇槿時從頭到腳掃描了一遍。

“蘇槿時？我是林妍，設計總監。“她沒有起身，只是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

蘇槿時小心翼翼地坐下，將作品集放在桌上：“感謝您給我這次面試機會。“

林妍沒有寒暄，直奔主題：“我看過你的簡歷和初步作品集。告訴我，為什么選擇墨點？“

這是預料中的問題，蘇槿時早已準備好答案：“因為墨點的設計理念——'用設計解決真實問題'。我特別欣賞你們為城市公共導視系統做的改造，不僅美觀，更重要的是考慮了不同人群的使用需求，包括老人、兒童和視障人士。“

林妍微微挑眉：“你研究過那個項目？“

“是的，我甚至去實地考察過幾個點位。“蘇槿時打開平板電腦，調出自己拍攝的照片和分析筆記，“比如這個地鐵站的指示牌，傳統做法會使用大量文字，但你們用顏色編碼和簡單圖形讓信息一目了然。“

林妍的表情松動了一些：“很少有人會做這么細致的功課。那么，你認為設計師的社會責任是什么？“

問題一個接一個，有些在預料之中，有些則刁鉆得讓蘇槿時措手不及。林妍的面試風格就像她的人一樣——直接、犀利、不留情面。當蘇槿時回答得不夠好時，她會毫不掩飾地皺眉；而當答案令她滿意時，也只是微微點頭。

半小時后，林妍合上文件夾：“現在，展示你的作品集吧。重點介紹一個你最滿意的項目。“

蘇槿時深吸一口氣，打開精心準備的作品集。她選擇了那套兒童醫院導視系統設計——這是她大四的畢業設計，花了整整四個月調研、構思、修改。

“這個項目的核心挑戰是如何在醫療環境中為兒童創造友好、安撫的視覺體驗。“蘇槿時的聲音逐漸變得堅定，“我采訪了十二位兒科醫生、三十位家長和四十個孩子，發現傳統醫院的導視系統只考慮功能性，完全忽視了兒童的心理需求。“

她展示了一系列草圖和研究筆記，解釋自己如何將動物形象與醫療圖標結合，如何使用柔和的色彩漸變減輕孩子的焦慮，甚至設計了互動元素鼓勵孩子們探索空間。

“最特別的是這個'尋找小熊'的游戲概念。“她指著一個角落的小熊圖標，“我在每個關鍵節點都藏了一只不同姿勢的小熊，孩子們在等待就診時可以玩這個尋找游戲，既分散注意力，又幫助他們熟悉環境。“

林妍突然打斷她：“很可愛，但醫院會為這種'花哨'的設計買單嗎？“

蘇槿時沒有慌亂：“實際上，我的調研顯示，友好的環境設計能顯著降低兒童的焦慮指數，從而減少哭鬧和抗拒行為，提高診療效率。我在附錄里有具體數據和成本效益分析。“

會議室里突然安靜下來。林妍盯著她看了幾秒，然后出乎意料地笑了：“很好，你不僅會設計，還懂得用商業語言說服客戶。這是很多設計師缺乏的能力。“

蘇槿時暗暗松了口氣，正準備繼續介紹，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敲響。

“抱歉打擾。“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林總監，上個月那個聯合項目的文件需要您簽字。“

蘇槿時的血液瞬間凝固。她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誰——周敘，穿著筆挺的深藍色西裝，手里拿著一個文件夾，正站在門口。

“啊，正好。“林妍招招手，“周敘，過來見見我們的面試者。蘇小姐，這是周敘，'敘構建筑'的創始人，我們長期合作的建筑設計師。“

周敘走進會議室，表情平靜得仿佛他們從未見過：“你好，蘇小姐。“

蘇槿時的大腦一片空白。敘構建筑？那個在業內赫赫有名的新銳事務所？周敘竟然是創始人？在暮城時，他只說自己是普通建筑師。

“你...你好。“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

林妍敏銳地察覺到空氣中的異樣：“你們認識？“

“不。“

“是的。“

兩人同時回答，然后尷尬地對視一眼。周敘輕咳一聲：“我們在一個設計論壇上有過一面之緣。“

這個拙劣的謊言讓蘇槿時的耳根發燙。林妍顯然不信，但她沒有追問，只是接過文件簽了字：“謝謝。我們快結束了，十分鐘后會議室給你用。“

周敘點點頭，臨走時深深地看了蘇槿時一眼，那眼神里包含著太多她無法解讀的信息。

“繼續吧。“林妍將注意力轉回面試，“剛才說到成本效益分析...“

剩下的面試像一場模糊的夢。蘇槿時機械地完成展示，回答了幾個常規問題，但她的心思早已飛到了九霄云外。周敘為什么會在這里？他明明說有個緊急項目要處理，怎么會出現在她的面試現場？是巧合還是有意安排？

“好了，今天就到這里。“林妍合上筆記本，“我們對你的表現很滿意，尤其是那個兒童醫院項目。人力資源部會在三天內通知你結果。“

蘇槿時勉強集中精神：“謝謝您的時間。“

走出會議室時，她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走廊上不見周敘的身影，這讓她既松了口氣又莫名失落。前臺小姐友善地遞給她一瓶水，告訴她可以從員工電梯直接下到一樓。

電梯門剛要關上，一只手突然伸進來擋住了。門重新打開，周敘站在那里，呼吸有些急促，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

“可以談談嗎？“他問，聲音低沉。

蘇槿時沒有回答，但往后退了一步，讓出空間。電梯門關上，狹小的空間里只有他們兩人，沉默像一堵無形的墻橫亙在中間。

“我很抱歉。“周敘終于開口，“我應該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

蘇槿時盯著電梯按鈕：“為什么隱瞞？“

“在暮城時，我只是周敘，一個普通的旅行者。“他的聲音里帶著少見的猶豫，“一旦加上頭銜和公司名，人們看我的眼神就變了。我珍惜那種...純粹的相遇。“

電梯到達一樓，門開了又關，因為誰都沒有按開門鍵。

“你早就知道我今天來面試？“蘇槿時轉過身，直視他的眼睛。

周敘搖頭：“不，完全是巧合。我上周就和林妍約好今天來討論項目。看到你走進會議室時，我比你更驚訝。“

“然后你就假裝不認識我？“

“我不想影響你的面試。“周敘嘆了口氣，“如果林妍知道我們認識，她可能會質疑面試的公正性。她是個原則性很強的人。“

蘇槿時咬住下唇。理智上，她理解周敘的做法；但情感上，她仍感到一種被欺騙的刺痛。更糟的是，她發現自己竟然因為再次見到他而心跳加速，盡管現在她應該生氣才對。

“我需要時間消化這一切。“她最終說道，按下了開門鍵。

周敘沒有阻攔，只是在她走出電梯時輕聲說：“我在大樓對面的咖啡館等你。如果你愿意的話。“

蘇槿時沒有回頭，徑直走向大門。陽光刺眼地照在臉上，她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屏著呼吸。

城市喧囂瞬間包圍了她——汽車的喇叭聲、行人的交談聲、街頭藝人的吉他聲。一切都那么真實，那么“現在“，而暮城的那兩天仿佛成了一個遙遠的夢。

她漫無目的地走了兩個街區，思緒亂如麻。周敘的身份轉變太過突然，她需要重新調整對這個人的所有認知。建筑師和事務所創始人之間有著天壤之別，這意味著他的生活、他的世界遠比她想象的要復雜得多。

一杯熱美式。這是蘇槿時站在咖啡館門口時唯一的念頭。她推開門，視線不自覺地掃向角落——周敘果然在那里，面前放著兩杯咖啡，正低頭看手機。

像是感應到她的目光，他抬起頭，眼中的驚喜一閃而過。蘇槿時猶豫了三秒，然后走向他的桌子。

“拿鐵，不加糖。“周敘推過其中一杯，“希望我沒記錯。“

她沒接：“你知道我為什么生氣嗎？“

“因為我隱瞞了身份。“

“不。“蘇槿時搖頭，“因為你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在民宿時，我還大言不慚地給你看我的作品集，而你——大名鼎鼎的'敘構建筑'創始人——就坐在那里聽我這個應屆生高談闊論。“

周敘的表情變了：“我從未那樣想。你的作品真的很出色，那天我說的每句話都是真心的。“他停頓了一下，“事實上，正是你的設計理念讓我更加確信...“

“確信什么？“

“確信我想邀請你參與我們最新的項目。“周敘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一個兒童康復中心的綜合設計，包括建筑和視覺系統。看了你今天的展示，這個項目簡直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

蘇槿時瞪大眼睛：“你是在提供我工作機會？就因為我們...因為我們...“

“因為你是最佳人選。“周敘堅定地說，“這個項目需要有人能真正理解兒童的需求，能用設計傳遞溫暖和希望。你在面試中展示的正是這種能力。“

蘇槿時終于坐下，接過文件翻看。這是一個位于城郊的大型康復中心項目，由一家兒童慈善基金會資助，旨在為殘障兒童提供全面的康復服務和家庭支持。

“這...這太大了，我沒有任何實際項目經驗。“

“每個人都有第一次。“周敘的聲音柔和下來，“而且你不是一個人做。我的團隊會負責建筑部分，你領導視覺設計小組，我們密切合作。“

蘇槿時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那雙眼睛依然如暮城的海水般深邃，只是多了幾分城市里的銳利。

“我需要考慮一下。“她最終說，“而且我得先看看墨點是否錄用我。“

“當然。“周敘點點頭，“不過無論墨點的結果如何，這個邀約都有效。“

他們沉默地喝了一會兒咖啡。窗外的城市光影流轉，行人匆匆而過，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

“暮城很美。“周敘突然說，“但現實總是要面對的，不是嗎？“

蘇槿時輕輕點頭：“是啊。不過我很感謝那場暴雨，還有那家民宿。“

“我也是。“周敘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溫柔而堅定，“蘇槿時，無論你做什么選擇，我都希望我們能保持聯系。不是作為建筑師和設計師，只是作為...周敘和蘇槿時。“

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咖啡杯上，折射出細碎的光斑。蘇槿時感到心中的堅冰正在融化。也許生活就是這樣，充滿了意外和轉折，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勇敢地面對每一個“接下來“。

“好。“她微笑起來，“作為周敘和蘇槿時。“

手機突然震動，屏幕上顯示一條新消息。蘇槿時點開一看，是墨點設計人事部的郵件。標題赫然寫著：《錄用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