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洗得發白的圍裙永遠沾著新鮮的泥土香。一天早上，幾個穿著西裝的年輕人抬著攝像機，拿著一本厚厚的合同來到外婆的小院外，笑瞇瞇地坐在石椅子上。外婆正系上圍裙彎腰往鏡頭前籃子里擺放剛摘的西紅柿，褶皺里還夾著半片黃瓜花，成熟的豆角掛滿了竹竿。

“阿婆您好，我們是找你合作的年輕人。”

“您這流量隨便帶個貨就能賺大錢，不用這么辛苦了......”年輕人的皮鞋踩在曬干的苞谷棒子上，發出細碎的脆響。外婆聽著這聲音，真是刺耳的響動。外婆直起腰，老花鏡滑到鼻尖。朝他們擺擺手：“年輕人，我拍視頻純屬愛好，要不留下吃晚飯吧。我對帶貨沒興趣。”

聽了這話，那群年輕人老人這是在下逐客令了。就灰溜溜的走了。

等他們走后，外婆說：“不愛惜糧食的人，不值得合作。這群年輕人怕是鉆進錢眼子里面去了。一點都不禮貌。”

助農直播間出問題的那晚，月亮特別亮。外婆戴著那副磨邊的老花鏡，坐在堂屋竹椅上逐條讀粉絲留言，煤油燈芯被風吹得晃了三晃。巧妹起來喂夜奶時，看見母親正對著手機屏幕嘆氣，白發在月光里像撒了把禁止碧源牌井鹽，那么顯眼又那么刺眼。”

“后山老李頭家的柚子混了次果。客人買的是中果，他給人家發了小果。”

“有的水果寄到目的地早就壞了，發出一股霉臭味。”

“是呀是呀，我買的一打開快遞盒子，那味道直沖天靈蓋。”

外婆用紅筆在筆記本上圈出問題訂單，心情沉重。“明早老李頭一起果園，重新摘果子準備步貨?。”

第二天天沒亮，外婆啊。就拄著拐杖堵在貨車前，發白的圍裙在晨霧里飄成面旗子：“壞果全挑出來，哪怕晚了也得發好果。這是信譽問題。”

當她對著鏡頭鞠躬道歉時，身后的柚子樹正簌簌落著白花，像下了場干凈的雪。洗滌著不誠心，以次充好的污穢。

巧妹站在陽臺邊洗衣服，肥皂泡在陽光下飛舞，映出兩歲虎娃的笑臉，在牙牙學語的虎娃說媽媽洗香香，我喜歡肥皂泡，里面還有媽媽的笑臉。婆婆在院子里哄著姐姐家的三胞胎，咳嗽聲混著孩子的哭鬧，像團亂麻。她摸出手機，給外婆的微信寫了又刪——“媽，能幫我帶帶虎娃嗎“這行字，比老家上的石板還燙手指，眼眶頓時紅了起來。

“巧妹啊，有什么事？”外婆的拐杖聲從青石板路傳來時，巧妹正蹲在門檻上掉眼淚，“帶娃這事，你開口我就來，不開口我絕不越界。”“一代人管好一代人的事。”

巧妹的藍色布圍裙兜著剛摘的草莓，遞到虎娃手里時，鮮紅的汁液染臟了孩子的指尖，母親的肯定也溫暖了巧妹的心。巧妹給家里人大了個招呼，就把虎娃送到了老家。

從此每個清晨，田埂上都會晃過一老一小的身影。外婆背著竹簍除草，虎娃趴在簍沿揪她的白發，偶爾扯下根，舉著像舉面小旗子。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落在新插的秧苗間，虎娃的小腳印疊在外婆的大腳印上，像串會長大的省略號。外婆的視頻號上里有人截圖發彈幕：“這才是最值錢的早教課。”

“和外婆生活一定很幸福，充滿著愛與包容。”

“哇塞，外婆做的涼拌折耳根看得我口水流。”

“外婆，可以來你家吃飯嗎？我就吃三碗，我可以幫忙洗菜切菜。”

外婆看著這些評論，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琳妹的白大褂口袋里永遠裝著潤喉糖和金嗓子。凌晨兩點的手術室走廊，她靠著墻閉眼養神，聽見科室小護士在拐角打電話：“張醫生又睡辦公室了，這月都沒回過家，簡直是以院為家......“話沒說完，安全通道的鐵門突然被撞開。

刀片劃破空氣的聲音像道冷冽的風。琳妹本能地往后躲，卻看見旁邊陪床的阿姨猛地撲過來，粉藍色的棉睡衣綻一下子就染紅了鮮血。后背的刺痛讓巧妹眼前發黑，恍惚間聽見有人喊：“只有張醫生能做這種腫瘤手術！殺了她等于殺我們全家！你個挨千刀的，你出門要被雷劈死。”

ICU的手術燈一直亮了四個小時，門口才緩緩抬出一張床出來，琳妹緩緩地睜開眼。當外婆系著發白的圍裙出現在門口時，琳妹以為在做夢——老人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保溫桶里飄出的排骨湯的香味，和小時候發燒時喝的一模一樣。“傻丫頭，你要嚇死老娘”

外婆用棉簽沾溫水擦她額角，圍裙帶拂過床頭柜上的心臟監護儀。”

“天菩薩，好險好險票。菩薩保佑我的琳妹快點兒好起來。”

“你救別人的命，我守著你的胃。“

陽光從窗戶爬進來，溫暖了琳妹的臉龐。一年后，琳妹終于恢復了健康，能夠能為主刀醫生。那個刺殺琳妹的人帶著家眷來賠禮道歉。琳妹雖然很難受，但是還是說生命安全終于一切，希望你們都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小昊陽站在實驗室窗前，手里的支票被捏出褶皺。突出科技貢獻獎的三百萬的數字在燈光下泛著冷光，怎么使用，怎么把這三百萬巨款花的有價值實在是一個問題。身后的精密儀器卻像田間的稻穗，沉默而飽滿。樹葉撲在玻璃上，沙沙響著，他突然想起外婆蹲在稻田里的背影——“稻子熟了就該彎腰，人有了本事更得把心放低。”

“人無論走得多遠，不要忘記自己是怎么來的。”

村級小學的操場上，鐵銹味的乒乓球臺旁圍滿孩子。小昊陽蹲在泥土地上，把顯微鏡推到虎娃跟前，鏡頭里的蒲公英絨毛讓孩子們驚呼。外婆站在竹林下，看陽光把儀器鍍成金色，落在外孫洗得發白的襯衫上，突然想起他小時候蹲在田埂邊看螞蟻搬家的模樣。虎娃突然指著天空喊：“外婆你看，星星！“其實那是架掠過樹梢的飛機，在藍天上劃出道長長的銀河。

想起自己從小挨鄰檻近的人們的照顧，想讓更多的孩子看到更遠的遠方，小昊陽毫不猶豫將這筆巨款捐給了家鄉的學校。

琳妹的公益項目啟動那天，外婆正在直播間教做折耳根拌皮蛋。

當彈幕區里閃過山區孩子捧著新書的笑臉在塑膠跑道邊飛奔的時候，外婆的一道香噴噴的涼拌折耳根做好了，看得人直流口水。

秋分那天，外婆在玉米地拍攝剝苞谷，收晚栽的紅豆。虎娃舉著手機追螞蚱，卻被堆成小山的小南瓜絆倒，鏡頭里頓時滾過滿地金黃。當孩子頂著片南瓜葉從瓜堆里探出頭時，外婆的笑容堆滿臉上：“瞧瞧咱虎娃，摔都摔得這么有福氣！“

虎娃背著小背簍，嘆了口氣說“我要幫外婆背南瓜，我還要背兩根大苞谷。”

外婆輕輕撫摸著虎娃的頭，滿臉笑意地說，“咱們虎娃長大了，還能幫外婆干活，真好。”

“外婆，等虎娃長大了。虎娃背外婆去趕大集。”

聽著這童言童語，外婆連連說：“好好好！”

不禁感慨時光的水如海流，人的一生，怎么可以那么有趣呢。

跟著有趣的靈魂一起生活，每一天都充滿著驚喜。

暮色漫過稻田時，不知誰放起了《蟲兒飛》。外婆對著鏡頭舉起顆帶須穗的玉米，泥土香混著青草味飄進麥克風：“孩子們啊，不管飛多高......”話音未落，虎娃突然指著天際線大喊：“外婆快看！流星！“

真的有流星劃過。藍布圍裙在晚風里揚起一角，像外婆年輕時抱過每個孩子的臂彎。星光漸次點亮夜空，落在她沾著玉米須的圍裙兜里，仿佛兜住了整個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