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散去后，楚臨發現自己站在一間診室里。

這不是系統空間常見的陰森場景——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溫暖的光帶，消毒水的氣味里混著淡淡的薰衣草香。墻上的電子鐘顯示著2023年4月17日，診室門牌上寫著「神經外科林宴副主任醫師」。

“記憶副本？“楚臨觸碰桌上的病歷本，指尖傳來真實紙張的質感。系統UI完全消失了，后頸芯片的刺痛感也不復存在。

診室門突然被推開。穿著白大褂的林宴走進來，沒戴眼罩，雙眸是正常的深褐色。他脖子上掛著聽診器，手里端著印有「世界最佳外科醫生」字樣的馬克杯——這絕對是楚臨見過最不符合林宴性格的物品。

“第幾次了？“這個溫和版本的林宴放下杯子，語氣熟稔得像在和老朋友聊天，“我說過咖啡因會加重你的神經痛。“

楚臨愣在原地。林宴竟然主動給他倒了杯咖啡，還加了雙份糖——根據之前副本里的觀察，真正的林宴連即溶咖啡都只喝黑咖啡。

“你不是他。“楚臨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器械架，“這是哪？“

林宴的笑容凝固了。他的面部肌肉開始不自然地抽搐，右眼逐漸變成熟悉的銀白色。診室燈光突然頻閃，在明暗交替間，楚臨看到兩個重疊的場景：溫馨的診室正在剝落，露出下面冰冷的金屬艙體。

“你比預計的早醒了37分鐘。“林宴的聲音突然變成雙重音軌，一個溫柔一個冰冷，“這說明你的大腦正在適應記憶手術。“

楚臨的頭劇烈疼痛起來。破碎的畫面在眼前閃回：冷凍副本爆炸的瞬間，林宴將他推入某個發光的艙體，系統提示音說著「記憶重構程序啟動」...

“你對我做了什么？“楚臨按住太陽穴，感覺顱骨內有什么東西在蠕動。

林宴——或者說記憶中的林宴——扯開白大褂領口。他鎖骨位置有個正在滲血的電子紋身，和楚臨身上的編號同源，但數字被粗暴地刮花了。

“不是我對你做了什么。“他撕下右臂的皮膚，露出下面的機械骨骼，“是你正在我的記憶里。“

金屬艙體的幻象徹底取代了診室。楚臨發現自己和林宴被數十條神經導管連接著，漂浮在某種導電溶液中。林宴的真實狀態觸目驚心——左半邊身體是機械構造，右眼完全變成電子義眼，只有殘留的右半張臉還能看出原本的樣貌。

“中樞神經節的毒素會溶解短期記憶。“林宴的機械手指劃過楚臨太陽穴上貼著的電極片，“唯一解毒方法是進入他人記憶宮殿，用第三方記憶錨定自我認知。“

楚臨突然明白了。他們正在某種精神共享狀態中，而他看到的診室是林宴深層記憶的投射。更令人不安的是，那些神經導管正從林宴體內抽取某種熒光藍的物質輸送給楚臨——很可能是維持他意識的必要元素。

“代價是什么？“楚臨抓住林宴的手腕，觸感一半溫熱一半冰冷，“你在用什么維持我的記憶？“

林宴的電子眼閃爍了一下：“這不重要。聽著，記憶宮殿有七層防護機制，我們最多有90分鐘——“

“回答我！“楚臨的吼聲在金屬艙內回蕩。他扯開林宴的領口，發現那些藍色物質是從心臟位置泵出的，“你在用你自己的記憶喂給我？“

林宴突然用機械手掐住楚臨的喉嚨，將他按在艙壁上。電子眼紅光暴閃：“時間有限，E-714。要么現在跟我走，要么等著變成沒有過去的行尸走肉。“

楚臨在窒息中看到艙體外的景象——這是個巨大的圓柱形空間，四周壁龕里擺放著上百個同樣的艙體，每個里面都漂浮著殘缺不全的人體。最頂端的黑色艙體延伸出脈動的血管，正將藍色液體輸送到中央控制臺。

“歡迎來到深淵主控室。“林宴松開手，機械指節上沾著楚臨的血，“現在你明白為什么必須摧毀人偶歌劇院了。“

艙蓋突然開啟，神經導管自動脫落。楚臨跌入一條由數據流構成的隧道，無數記憶碎片像流星般掠過。他伸手觸碰其中一片，立刻被拉入某個場景：

逼仄的公寓里，年輕版的林宴正在給一個昏迷的男人做氣管切開術。男人胸口有個可怕的傷口，但讓楚臨血液凝固的是那張臉——那是他自己。

“這是...現實世界？“

“我的第14次記憶回溯。“林宴的聲音從虛空中傳來，“你出車禍后被系統標記，我在嘗試取出你后頸的芯片。“

畫面突然切換。太平間的冷柜前，林宴正將某個編號E-713的尸體推入焚化爐。死者的右手無名指上戴著和林宴同款的戒指。

“第27次回溯。我晚了三分鐘。“林宴的解說冷靜得可怕，“系統在你死亡后立即回收了軀體。“

楚臨在記憶洪流中踉蹌前行。每個碎片都揭示著更殘酷的真相：林宴根本不是被卷入系統的玩家，而是自愿進入的“清道夫“，任務是消除所有異常實驗體。而E開頭的編號，代表Exception——系統無法完全控制的變異個體。

“所以你要殺我？“楚臨質問，“為什么改變主意？“

記憶漩渦突然靜止。他們站在一條醫院走廊里，兩側的病房門全部敞開著，每個房間都在重復播放不同的場景。林宴的人類側臉在熒光下顯得異常蒼白。

“329號記憶碎片。“他指向盡頭的病房，“自己看。“

楚臨推開門，看到兩個穿警校制服的年輕人正在訓練場搏斗。高個子的那個明顯在放水，被過肩摔后夸張地慘叫：“林教官，我肋骨斷了！“

“楚臨，起來。“年輕版的林宴冷著臉，但眼角有笑意，“結業考核不及格的話，你就得繼續當我的學員。“

畫面跳轉到暴雨中的停車場。林宴被三個持刀歹徒圍堵，警鈴在遠處響著。就在刀刃即將刺入他后背時，有人從側面猛沖過來推開他。刺眼的車燈中，楚臨看到“自己“胸口插著刀倒下，鮮血在雨水中蔓延成詭異的符號——正是E-714編號的雛形。

“這是...我們的過去？“楚臨按住太陽穴，記憶的閥門似乎被撬開了一條縫。他想起警校的櫻花樹，想起林宴總把他的咖啡換成低因的，想起某次任務后兩人在更衣室那個沖動的吻...

病房突然劇烈震動。林宴的機械臂爆出一串火花，電子眼瘋狂閃爍：“系統發現我們了！“

走廊盡頭的黑暗開始吞噬房間，那些記憶碎片像被點燃的膠片般卷曲焦黑。楚臨抓住林宴的手，發現人類那側的皮膚正在剝落，露出下面的金屬骨架。

“還差最后一段！“林宴推開楚臨，機械身軀擋在蔓延的黑暗前，“去安全屋！密碼是你第一次叫我名字的日期！“

楚臨被一股力量拋向走廊深處。他撞開一扇標著「禁閉室」的鐵門，里面是間簡陋的值班室。墻上的日歷停留在2021年9月18日，床頭擺著兩個相框：一個是警校畢業照，另一個是婚禮現場——林宴穿著白色制服，而他自己的警服胸口別著「新郎」絹花。

“這不可能...“楚臨拿起相框，玻璃映出他此刻扭曲的表情。記憶的閘門終于崩塌，海量信息涌入意識：他們不僅是警校同學，還是新婚伴侶。那場“車禍“根本不是意外，而是系統對異常接觸者的清除行動。

控制臺上的老式答錄機突然自動播放：

「阿臨，如果你聽到這段錄音...」林宴的聲音帶著罕見的顫抖，「說明我的記憶手術成功了。系統在利用我們的關系制造更完美的操控模型，E-714是他們為你準備的新軀體...」

錄音被刺耳的干擾音打斷。楚臨轉頭看到林宴站在門口，身體已經70%機械化，僅剩的人類部分也在迅速崩解。

“時間到了。“他的聲帶似乎也受損了，發出機械摩擦的噪音，“記憶錨定完成，你可以回去了。“

楚臨沖上前抱住他，不顧機械部件刮破自己的皮膚：“一起走！“

“我已經沒有足夠的原生記憶維持人格了。“林宴舉起完全機械化的左手，指尖彈出微型注射器，“但你還來得及救那個真實世界的我。“

注射器刺入楚臨的頸部。世界開始溶解，在意識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楚臨看到林宴的機械眼流下一滴藍色的液體，而答錄機里傳出被干擾掩蓋的后半句話：

「...找到現實中的我，在芯片完成寄生前...殺了我們兩個...」

【記憶副本強制終止】

【神經鏈接斷開】

楚臨在尖銳的警報聲中驚醒。他躺在人偶歌劇院的舞臺上，身旁是千瘡百孔的中樞神經節殘骸。林宴蜷縮在不遠處，全身覆蓋著冰晶，右手維持著向前伸出的姿勢，像是想抓住什么。

系統提示冰冷地懸浮在空中：

【隱藏任務《記憶墳場》完成】

【獎勵：記憶碎片x1（使用次數限制：3）】

【警告：檢測到異常共生關系】

【san值-20，當前值41/100（嚴重認知紊亂）】

楚臨爬向林宴，每移動一寸都像有鋼針在腦內攪動。當他觸碰到林宴結冰的睫毛時，系統突然彈出額外提示：

【是否使用記憶碎片？】

【注意：可能引發不可逆的精神融合】

沒有猶豫，楚臨選擇了“是“。掌心的晶體沒入林宴眉心，冰層立刻出現蛛網狀裂紋。林宴的電子眼亮起微光，嘴唇顫抖著吐出幾個字：

“...2021...0918...“

這是安全屋的密碼，也是現實世界中他們第一次約會的確切日期。楚臨將林宴扶起來，發現他的機械部分正在緩慢復原為血肉之軀，但右眼依然保持著銀白色。

“記憶手術的后遺癥。“林宴虛弱地推開楚臨的手，“系統已經標記了我們，下一個副本會針對性...“

他的話被突然出現的血色漩渦打斷。歌劇院的地板裂開，無數蒼白的手臂伸出，抓住兩人的腳踝向下拖拽。楚臨最后看到的是林宴決絕的眼神——醫生用手術刀劃開自己的左腕，將血灑向那些手臂，同時對他做出口型：

“找、到、我。“

黑暗再次降臨。這次楚臨的意識沒有立刻消失，他漂浮在混沌中，聽到斷斷續續的系統廣播：

【異常協議啟動...】

【雙生載體檢測確認...】

【準備載入特別副本《鏡像牢籠》...】

在徹底失去知覺前，楚臨感覺到有溫暖的手指擦過他后頸的編號。那不是林宴的手——觸感更柔軟，帶著淡淡的柑橘香。一個陌生的女聲在他耳邊輕笑：

“終于等到你了呢，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