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內(nèi)燈火輝煌。年若蘭在門檻處整了整衣冠，隨管家高聲通報邁入廳中：“江南年瑞到——“

十余道目光齊刷刷射來。她保持著不卑不亢的微笑，先向主座的年遐齡行大禮：“侄兒拜見伯父。“

年遐齡見到“侄子“先是一愣，隨即在女兒暗示下會意。老狐貍般的笑容浮現(xiàn)在他臉上：“瑞兒來得正好，今晚有貴客臨門。“

華燈初上時，年府正廳已高朋滿座。年若蘭跟在父親身后，一眼認出主座上那個面容清瘦的男子——四阿哥胤禛！未來的雍正帝正若有所思地把玩著酒杯。

“瑞兒來得正好。“年遐齡捋須微笑，眼中閃過贊許，“這位是四阿哥，快來見禮。“

年若蘭轉(zhuǎn)身，第一次近距離看清這位未來的雍正帝。胤禛比她想象中更清瘦，約莫三十出頭，一襲靛藍緙絲常服襯得面容如玉。最攝人的是那雙眼睛——漆黑如墨卻隱含鋒芒，仿佛能洞穿人心。

“這位是...“胤禛抬眼望來。

年遐齡躬身：“回四爺，這是下官侄兒年瑞，剛從蘇州游學歸來。“

年若蘭行了個標準的男子禮，刻意改變聲線：“晚生年瑞，見過四阿哥。“

胤禛的目光在她喉結(jié)處停留片刻，忽然輕笑：“年公子好相貌。不知在江南可習得什么新鮮學問？“

這個問題正中下懷。年若蘭故意提高聲音：“晚生最愛讀《海國圖志》，尤其對西洋火器與邊疆地理感興趣。“

席間頓時嘩然。一個身著錦袍的胖子冷笑：“黃口小兒也敢妄談軍國大事？“年若蘭認出這是八阿哥黨核心人物隆科多。

她不慌不忙：“隆大人見諒。晚生只是覺得，如今準噶爾部蠢蠢欲動，若知彼知己...“話未說完，胤禛突然打斷：“年公子從江南來，可會行酒令？“

這是試探。年若蘭暗自慶幸大學時參加過詩詞社：“請四阿哥出題。“

“就以...邊疆戰(zhàn)事為題如何？“胤禛眼中閃過一絲玩味。

席間頓時安靜。年若蘭知道這是生死攸關(guān)的時刻——既要展現(xiàn)才學引起胤禛重視，又不能過于鋒芒畢露招來猜忌。她余光瞥見柳如煙正從側(cè)門入席，鵝黃衣裙在燭光下格外刺眼。

“那晚生拋磚引玉。“她舉杯朗聲道，“'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八阿哥突然拍案：“好個'不教胡馬度陰山'！年公子可知如今誰是'龍城飛將'？“

陷阱！年若蘭背后沁出冷汗。若答年羹堯是自夸家世，答其他將領(lǐng)又可能得罪人。她靈機一動：“飛將軍李廣難封，衛(wèi)青霍去病亦成黃土。“舉杯向所有人示意，“在座諸位大人，才是當今保疆衛(wèi)國的棟梁。“

滿座嘩然中，胤禛突然接吟：“'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他目光灼灼盯著年若蘭，“年公子覺得，戰(zhàn)場勝負取決于什么？“

她想起畢業(yè)論文中的觀點：“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故意停頓，“但最關(guān)鍵的...是情報。“

胤禛眼中精光一閃。這時一個洪亮聲音插進來，正是隆科多。他晃著酒杯冷笑，“聽說年公子在江南學的是吟風弄月，怎么，如今書生也要論劍了？“

年若蘭不慌不忙：“隆大人見諒。晚生雖讀圣賢書，亦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她突然轉(zhuǎn)向胤禛，“四阿哥可知葡萄牙人的佛郎機炮？射程可達三里，若用于西北...“

“荒謬！“隆科多拍案而起，“夷人奇技淫巧也配...“

“隆大人。“胤禛輕飄飄一句就讓對方噤聲，“我倒想聽聽年公子見解。“

年若蘭知道機會來了：“晚生游歷廣州時，見過英國商船上的六分儀。彼國海軍憑此物遠航萬里而不迷途。“她壓低聲音，“若我軍有此物，何愁大漠中找不到準噶爾主力？“

席間一片寂靜。胤禛若有所思地摩挲著酒杯，突然問道：“年公子可會撫琴？“

這跳躍的話題讓年若蘭一怔：“略通一二。“

“巧了。“八阿哥笑著插話，“四哥最擅琴藝，不如...“

“今日酒酣耳熱，不宜操縵。“胤禛打斷他，卻對年若蘭意味深長道，“改日再向年公子請教。“

宴至三更，年若蘭借口更衣離席。她在回廊暗處摘下面具般的神情，長舒一口氣。突然，假山后傳來刻意壓低的爭執(zhí)聲：

“...年羹堯的軍糧必須動手腳...“

“...四川巡撫衙門里有我們的人...“

“...等大軍陷入絕境，看年家還怎么攀附四阿哥...“

年若蘭渾身血液凝固。這是八阿哥黨要陷害兄長！她正要靠近，突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捂住嘴拖入陰影。

“別出聲。“溫熱氣息拂過耳際，是胤禛的聲音，“你想打草驚蛇嗎？“

她僵在原地，感到背后緊貼著男子堅實的胸膛。胤禛的手緩緩松開，卻仍虛環(huán)在她腰間：“年公子好膽量，可惜經(jīng)驗不足。“

年若蘭轉(zhuǎn)身，在月光下與他四目相對。此刻的胤禛與宴席上判若兩人，眼中銳利如出鞘寶劍：“你都聽到了？“

她點頭，突然意識到這個距離能清晰聞到對方身上的沉水香。

“八弟的手段不止于此。“胤禛聲音幾不可聞，“告訴你兄長，押運糧草的參將趙德柱是隆科多妻弟。“

年若蘭心頭一震——這是重大情報！歷史上年羹堯西北用兵確實曾因糧草不濟險些兵敗，難道根源在此？

“四阿哥為何...“

“噓。“胤禛突然貼近，她甚至能數(shù)清他睫毛的陰影，“有人來了。“

柳如煙的笑聲由遠及近。胤禛迅速拉開距離，聲音陡然提高：“年公子這首《涼州詞》確實得王之渙真?zhèn)鳎　?

年若蘭會意，朗聲接道：“四阿哥過獎。晚生更愛王翰'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豪邁。“

柳如煙轉(zhuǎn)過假山，見到二人時明顯一怔：“四爺怎么在此？宴席上眾人都在尋您呢。“

“與年公子論詩，忘了時辰。“胤禛淡然道，突然從袖中取出折扇遞給年若蘭，“方才說的顏真卿字帖，明日我派人送來。“

年若蘭接過扇子時，指尖觸到扇骨縫隙中有異物。她不動聲色地收下：“謝四阿哥厚賜。“

回到廂房，年若蘭確認四下無人后急忙打開折扇。薄如蟬翼的紙條上寫著八個蠅頭小字：

“軍中有變，速告亮工。“

她盯著字跡，耳邊回響起宴席上胤禛那句“改日請教“。燭火忽地一跳，映得她忽明忽暗的臉上閃過一絲決然。

“翠兒，“年若蘭突然開口，“準備行裝。我們要隨兄長赴任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