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來了
書名: 竹窗聽雨露作者名: 沉默的小白貓本章字數: 2097字更新時間: 2025-07-15 21:21:57
又一個雨天來臨的時候,我正在煮茶。茶爐里的炭火“噼啪”作響,火星偶爾濺起,像跳躍的星辰,映得爐邊的墻壁忽明忽暗。
壺里的水漸漸沸騰,冒出白色的水汽,氤氳著,像給茶壺蒙上了一層朦朧的紗,遮住了歲月的痕跡。
我揭開壺蓋,放入些新采的龍井,茶葉在水中慢慢舒展,像一群沉睡的蝴蝶蘇醒過來,在水中翩翩起舞,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那香氣清新淡雅,像雨后的山林,帶著泥土的芬芳和草木的生機。
忽然聽見院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那腳步聲輕快而急促,帶著種久別重逢的雀躍,還有清脆的笑聲,像風鈴在雨中歌唱。
我心中一動,趕緊起身去開門,手指觸到門閂的瞬間,竟有些顫抖,像握著一份不敢觸碰的驚喜。
門外站著的,竟是表姐!
她穿著件湖藍色的布裙,那顏色像極了當年她丟失的那只風箏,頭上梳著當年的發髻,只是鬢角多了幾縷銀絲,像落了點霜,臉上也添了些細紋,卻依然笑得眼睛發亮,像藏著兩汪春水:
“我回來了。”
我愣在原地,一時說不出話來,眼淚卻先一步涌了上來,模糊了視線。
表姐走進院子,四處打量著,腳步輕快得像個孩子,笑著說:“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
她的目光掠過竹窗,掠過蘭草,掠過那株老梅樹,每一處都帶著眷戀,像撫摸著久別的親人。
她走到那株老梅樹前,伸手摸著樹身,粗糙的樹皮在她掌心留下歲月的印記:“這梅樹長得真好,都開花了。”
梅樹的枝頭,果然綻放著幾朵嫩紅的梅花,花瓣上沾著雨珠,在雨中更顯嬌艷,像害羞的少女,藏著重逢的喜悅。
表姐摘下一朵,別在我的發間,指尖的溫度透過花瓣傳來,帶著梅香,像小時候一樣:“還是當年的樣子,戴著花好看。”她的指尖溫軟,帶著江南的水汽,也帶著歲月的沉淀,卻依舊是我記憶中的觸感。
我們坐在竹窗下,喝著新煮的茶。表姐說,她這些年在江南,時常想起這里的一切,想起母親做的米糕,那糯米的香甜里有陽光的味道;想起父親畫的畫,那筆墨里有歲月的溫柔;想起院子里的竹窗和雨聲,那聲音里有家的安寧。
“總算是回來了,”表姐喝了口茶,眼中泛起淚光,像雨珠落在梅瓣上,“以后再也不走了。”
雨聲淅淅瀝瀝,敲打著竹窗,像是在為我們的重逢伴奏,旋律溫柔而纏綿。
檐角的銅鈴輕輕搖晃,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在說:“歡迎回家。”
那鈴聲穿過雨霧,落在我們的茶杯里,漾起一圈圈漣漪,像時光的年輪,記錄著這遲到的相聚。
我看著表姐熟悉的笑臉,聞著空氣中的茶香和梅香,忽然覺得,所有的等待,所有的思念,都在這一刻有了歸宿。
原來,有些離別,只是為了更好的重逢。就像這雨天,總會過去,陽光總會來臨;就像這梅花,總會在寒冬里綻放,帶來春天的消息。
我拿起茶壺,給表姐的茶杯里添滿茶水,笑著說:“嘗嘗,這是今年的新茶。”
表姐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眼中露出滿足的笑容,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還是家里的茶好喝。”
窗外的雨還在下著,竹窗下的我們,相視而笑。
時光仿佛在這一刻停住,又仿佛在緩緩流淌,帶著我們,走向更遠的未來。而那些美好的回憶,那些溫暖的思念,就像這竹窗聽雨的時光,永遠留在心底,從未褪色,像這杯中清茶,越品越香。
梅花開盡的時候,表姐開始收拾南廂房。那間屋子空了太久,空氣中彌漫著塵埃和舊物的味道,像封存了一段時光。
她搬來的樟木箱上,銅鎖已經生了綠銹,打開時“咔噠”一聲輕響,像誰在耳邊說了句久別重逢的話,帶著歲月的滄桑和驚喜。
箱底鋪著的藍印花布,邊角雖已磨破,卻依然能看出當年的靛藍底色,上面疊著幾件半舊的衣裳,袖口繡著的纏枝蓮,線腳被歲月泡得發淡,倒像水墨畫里暈開的筆觸,朦朧而溫柔。
“這件是你母親給我做的,”表姐拿起件月白的夾襖,指尖撫過衣襟上的盤扣,那盤扣是用同色絲線纏成的,圓潤飽滿,像顆小小的玉珠,“那年我十五,她連夜趕出來的,說開春穿正好。”
夾襖的里子是淺黃的棉絮,已經有些板結,卻依然帶著陽光的味道,像母親溫暖的懷抱。
夾襖的里子縫著個小小的布兜,她伸手摸出,倒出半塊已經發黑的麥芽糖,糖塊硬得像塊石頭,卻依然能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甜,混著樟木的香氣,漫在春日的陽光里,像那段從未褪色的童年。
“你看,還在呢。”
那是我小時候偷塞給她的。記得那天她要回江南,我攥著這半塊糖追出門,塞進她袖中,說“含著糖,路上就不苦了”。
她當時笑得彎腰,辮子上的紅頭繩掃過我的手背,癢得人想躲,那觸感穿過歲月,依然清晰。
南廂房的窗欞該換了,表姐搬來竹篾時,我正坐在廊下曬書。那些書被曬得暖暖的,散發著油墨和陽光的味道,像一群蘇醒的老友。
她踩著木梯往上爬,布鞋底沾著的青苔蹭在梯板上,留下淡淡的綠痕,像給梯子系上了春天的腰帶。
“你看這竹篾,還是當年你父親教我劈的法子,”她低頭朝我笑,額角滲著細汗,汗珠在陽光下閃著光,像顆顆碎鉆,“要順著竹紋走,才不會劈歪。”
竹片在她手中翻飛,很快便織出菱形的格,陽光穿過新換的窗欞,在地上投下更清亮的影子,像撒了把銀線。
我忽然想起七歲那年,父親也是這樣站在梯子上,我舉著竹篾遞給他,他說“竹有節,人要有骨”,話音落時,一片竹葉飄落在他發間,像枚綠色的玉簪,襯得他眉眼溫潤。
如今表姐站在同樣的位置,做著同樣的事,時光仿佛在這一刻重疊,那些逝去的人,從未真正離開,他們的手藝,他們的話語,都在親人的身上延續著,像這竹窗的紋路,代代相傳。